漩涡

短篇小说 作者：修鹤年（笔名：金火鸟）                  

 漩涡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郑老头坐在江畔的长椅上，望着红红落日，若有沉思。退休十多年了，他越发感到无官一身轻是那么的好，他想起古书上的话“无事小神仙”。然而他还是时常想起三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一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是郑毅风华正茂的年代，他在一个地方的中直机关任副处长，还不到四十岁，年轻有为，不论是文笔还是表达能力，组织能力，执行力都是有目共睹的佼佼者。很受同辈的同事羡慕，当然也不乏有妒忌的同僚。就在他踌躇满志干劲十足的时候，他却受到了一次次的打击。

 那时，因为受原苏联解体事件的影响，国内都在加强思想政治工作。他所在单位的党组书记，局长提出要学习军队和海关的经验，成立政治部，强化政治工作。因为他曾经在基层和政府机关做过组织工作，所以他就成了刚成立的政治部的第一位处级干部。后来，政治部逐步配上了正副主任和各处处长。有一天局长把他叫到局长室对他说：

 “小郑，试行政治部已经运作了一段时间，你这个宣传处长要准备起草个材料，把我们建立政治部的做法和体会总结一下。国家总局要召开政治工作会议，要我们介绍一下情况”。

 他清楚的记得。他在北京全国系统会议上的工作经验介绍受到了与会同行的认可和称赞。总局的相关杂志还全文登载了他写的文章。可是没想到不久，他却馅到了一个躲不过的纷争之中。

 后来他才知道，在机构成立之初就在政治部副主任的人选上，领导间就存在分歧。管人事的副局长是要干部处长兼任副主任，而局长却让机关党委书记兼任副主任。更主要的是主任是另一位副局长兼任，而不是管人事的副局长兼任。这些事本来已经过去了，再说这些事也与他无关。关键是后来老局长要退休，而管人事的二把手也并没有接班。这下就出现了一系列的人事纷争。

 在老局长离职后，有一次局机关召开全体处级干部会议，其中的一个内容是讨论政治部是否有必要设置，认为没必要设置的，正是二把手副局长提出的，他说，干部、组织、宣传、精神文明办、机关党委都各司其责，都有分管副局长，没有必要再设个统管的部门。处长们都知道这个机构是老局长提出设立的，也隐约知道原来一二把手之间的微妙关系。所以会上没人发言，大家不是低头，就是相互看着。就在冷场的时候，二把手却点名让郑毅说说。郑毅想到，设这个机构，是当时党组提出的，当时党组意见是一致的。再说，自己又是写出经验在全国介绍体会的人，现在怎么能说没必要呢！那还有人格吗？这不成了墙头草吗？于是他就表示有必要设置，并说了设置的好处是各个处室可以在政治部的统一领导指挥下，协调集中使用力量，更好的发挥政治工作的作用。坏就坏在他年轻气盛，为了表现他的为人，他说了一句：

 “我就是这个意见了，刀架勃子也不改了”。

二

 郑毅副处长没有意识到他在处长会议上的发言，让二把手很是生气，甚至有些下不来台。没过多久，局里组织了外出学习考察组，到南方学习兄弟单位的政治工作经验，郑毅是副组长，而组长是人事处长。组员是两名科级干部，一个是人事处的，一名是业务处的。他们先后到江浙和广州、深圳学习考察。这本来是一次极好的学习机会，能够开开眼界，学习南方的先进做法，特别那时深圳是改革开放的先锋地区，各方面都有值得学习研究的地方。然而，一路上，却让郑毅十分不开心，总觉得是被那三个人的包围之中，人事处长到时没有多少说什么，而那两个科长总是对他连讽带刺的，作为成年人，他听的出他们话中的意思。

 “政治部管干部，就应该人事处长兼任副主任”，“宣传处也不管干部，老出头参与这些事干啥？”

 甚至更难听的话也有，因为他还兼任文明办副主任，两个科级年轻人说他是“射精办主任”有时用玩笑的话来讽刺挖苦他。几乎一说话就是带刺。而那位带队的组长也不制止他们这样说。他作为副组长，当然不好发怒，一来，他比他们年长，二来也要有身份的修养。但是，有时他真的感到忍无可忍，也会怒怼一句。他感觉出来，组长是支持两个年轻人的，甚至觉得是那个副局长有意这样安排的这次学习。一路上他就是这样熬了半个月的憋屈日子。

 回到家以后，他又看到了新的变化，虽然他隐隐地有些预感，但没想到这么快。试行了一年多的政治部解散了。他被调整到一个窗口的业务处任副处长，也由主持工作的副处长，变为处里的二把手。

三

 郑毅是个有责任心的人，而且，是个心里只知工作的干部，这也可能是他这代下过乡的老三届的人的特点，不会溜须拍马，就是凭工作说话。他在新的业务处室，认真学习研究业务，在他分管的业务中很快积累了经验，还在窗口的业务上开辟了新的服务项目。但是他有不足，那就是对窗口的同志过于严格，虽然他性格开朗，平时嘻嘻哈哈，和大家很融合。但是，一旦发现窗口有问题，他又过于严厉地批评同事。他自己没有感觉，实际上也伤害了有的同事的自尊。

 有一天，他被二把手局长叫到办公室，进屋就被问责：

 “你是怎么搞的？服务窗口的状，都告到我这了，这是关系到我们文明单位建设的大事，弄不好会影响我们的声誉。”

 他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多大的事情，在了解了事情情况后，他向副局长做了检讨。他回到处里，直接到服务窗口，对在场的两个当班干部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当时他也确实觉得窗口的服务态度和工作态度需要改进。

 但是他在分管的一个业务上还是做出了成绩，年底这个业务在全国系统做了经验介绍。在这个处室工作三年，他的工作是有成绩。在全省系统也开过现场会推广他们的做法。但是在三年后的处室交流调整中，他却被撤职了，原因是考核不合格。由副处长降为副处级调研员调到另一个业务处。他震惊!他不服气，找到人事处长，人事处长说：

 “处里考核投票不合格。党组定的，我们也定不了，改不了。”

 于是他又找到了分管人事的二把手副局长问，副局长回答：

 “你的工作不错，但是群众投票不合格，优秀票少。”

 他问“有没有优秀票啊？”

 “有，但是少”

 “优秀票少也不能说不合格啊？我们党的政策是要看票数，但是不能仅看票数，主要还应该考核工作成绩吧？”

 “党组已经定了，你好好干，明年考核好，还可以恢复吗！”

 郑毅不服气，他知道，他得罪过副局长，谈不出结果。他又找到了新来的局长，没想到局长也是这套说法。

 郑毅一肚子委屈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正在沉思，处理的一个老大哥敲门进来，他坐在他身边低声地对他说：

 “我们听说你的事了，我听说有人都做工作了，你还不知道呢，你了解一下吧。”

 俗话说秦桧也有几个好朋友，何况，他平时的为人还是很好的。他决定找几个同事了解一下考核投票的情况。他找了几个平时关系比较好的同事了解，但是他明显感到他们面带难色，欲言又止。经过他自己解释现在的心情，有几个人很同情他，就将人事处长和副局长找他们谈话，说不要给我投优秀票的事说了，但是他们都一再要求郑毅不要提自己名字，他们得罪不起这些领导。

四

 郑毅知道，就这种情况，去找副局长和人事处长，他们也不会承认，因为没有实名证人，他决定去找局长。他向局长反映了了解到的情况，局长感到不提证人的名字，无法对证也不好处理，他说：

 “再说党组已经定的了事情，推翻也不好看。我看你就好好干，明年再给你恢复吧！”他真是气的不得了，晚上他睡不着，想了好多。他想到这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很清楚是因为他得罪了这些实权派的领导，他们也真够阴的了，是杀人不见血啊！他想到要去中纪委和中组部去告状，他做过组织工作，他认为这些人是搞非组织活动，还有他们拉帮结派，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啊！唯一难在不能说出这些知道情况的同志的名字，否则要被人认为是为了自己出卖同志啊！

 几天来他苦思苦想，下不了决心去北京告状。他也找到了过去组织工作的老同事和几个好朋友询问他们自己该怎么做？无非是几种意见，要不忍，要不告。第三种意见是送。他坚决不同意第三种意见，因为他工作中的成长进步从来不是靠送礼，更不是送钱，虽然当下这股风气盛行，但是他深恶痛绝，人与人之间正常的人情往来应该有，那是感情，但是买官卖官，为了升迁发财去贿赂，那是可耻。他想的更复杂些。他想这是工作中的矛盾，这些人都会为了权利，甚至是几句话对他这样打压，他要是还给他们送礼送钱，会让他们抓住这一条，致自己于死地，那不正好说明自己有问题吗！鉴于目前的情况，他知道自己有苦难伸。他决定委曲求全，再等一年看看，实在走投无路再破釜沉舟的一搏。

五

 他去新的岗位去工作了，协助新处室的领导，做些文字和综合工作。他对这些还在行。他的表现不用说，他这人的底线就是，任何时候都不能在工作上让人说个“不”子。

 一年后的年底，党组给他恢复了副处长职务，但是他由二把手变成了三把手，他不理解，为啥一个没有科级干部经历的科员一下提拔为副处长，还要列在他这个老处长之前。他想去找局长说理，但是想到这几年，他的遭遇，他明白了，有人要打压你，你是说不出理的，等着你的理由人家早就想好了。他失望了，没想到现在的风气变得如此不堪。过去的干部风气多好啊！现在真有些像封建社会的官场。

 他不再追求好好工作干出一番成绩，只要不出问题就行。他看到了那些人们说的“会来事”的人，只为上，没啥政绩，成绩的人也都照样提拔重用。会溜须怕马的人就更不用说了。我们的政治风气如果这样长期下去，会是怎样，他不敢想下去。

 真是世如棋局时时新，又过了几年，国家局调整领导班子。因为老班子不团结和年龄问题，全部被换掉了，统统退居二线。新班子出台了一个新政策，凡是做副处长十年以上的，可以申请为正处级调研员。他在副处长的岗位工作了十一年，换了好几个处室，尽管他有成绩，还写出过很多工作论文，得过国家局科技进步三等奖。但是他始终是副职。这期间他过去的部下，很多都成了处长，有的甚至当了副厅级干部。他虽有压抑，但是早已看透这一切。所以他立即申请做了调研员。毕竟这能提高点工资收入，改善点生活。他也是人吗！人生不光有工作和事业，还有生活，他看到了人生的真谛。

六

 郑毅在知天命的年龄，新来的领导，要启用他做政策研究室主任，他婉言拒绝了。他感谢领导的信任，但是不想再做领导，就在研究室做调研员。在这个岗位上，十年来他写出了很多调研报告和研究论文，在全国系统多次获奖 。他还在业余时间进行文学创作，发表出版了长篇小说，还在一些媒体上发表了很多杂文随笔和小说，被省级作协吸收为会员。被省会城市党校的聘为客座教授。虽然他有时还会想起自己的不平，但是他转念想到他是小人物，比起那些老前辈受到不公和冤屈，他的事简直不值得一提，再比较那些深陷囵的高官、贪官，那他就是幸福的。生活给他关上了一扇门，上苍给他又开了一扇窗。

 一阵凉爽的秋风吹到郑毅老头的面颊，打断了他的回忆。他抬头看见晚霞映红了江天，他的心中想起了那句名言“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2024年9月10日农历八月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