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梅荣利

70年春天，一次意外的事故，我被溅起的铁水灼伤了左眼。那些天连里正在召开春播现场会，机务排上下都很忙，没人能顾及到我。晚上开誓师大会，李耀田参谋长讲话。我一个人躺宿舍里，眼睛疼得我满炕打滚，不得不咬住被角。梅荣利看到我这副样子，向参谋长传了张纸条，参谋长非常同情，立刻安排他的专车送我去新华卫生队。然后马不停蹄地去汤源师部医院、佳木斯兵团医院，五天后辗转到了哈尔滨医大二院。此时眼睛已经化脓，医生说还是耽误了，三天之内到哈尔滨，能保住0.3的视力。

73年我招工进了陕西的一个三线工厂，并在厂里交了一个女友。那些年和梅荣利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像热恋中的情人。有一次她无意看到我给“小梅”写的信（在农场那些年一直这样称呼梅荣利，“小梅”也一直叫了40年），竟好几天不理采我，后来告诉她，“小梅”是梅荣利，是我在北大荒最好的战友，是一个男的。她才笑了，还特地买了几斤核桃（陕西特产），我们一起砸核桃仁准备寄给小梅，一边砸一边把梅荣利的故事讲给她听，她听得很认真，眼睛里分明噙着泪水。

76年冬天，我去牡丹江开会，特地请了几天假回了农场。在十八连给梅荣利打了一个电话，那时他在十六连教书，家安在了十九连。听说我来了，他竟激动得有些口吃，只说了一句话：“你等着，我马上来。”那晚一点风也没有，有些干冷，圆盘似的月亮慢慢升起，又悬在半空。隐约传来水库冰裂时发出的咔啦咔啦的声音，传得很远。我倆默默无语，只有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很清晰。这样走了很长时间，彼此能感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虽然无语，又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这恐怕是一种最好的心态。晚饭非常丰盛，梅荣利做的拔丝土豆，拔出的丝足有二尺多长。飞飞（梅的女儿）刚刚两岁，躲在藤椅后面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即而哇哇大哭，是我的到来吓着了她。

六月，突然想回新华农场了，这念头来得有些唐突，和清云、莫遵东、俞红讲了，他们也有同感，于是打电话给梅荣利，他安排了此行。在新华招待所和梅荣利住一个房间，他属于一沾枕头就能睡着的那种人，接着是酣声如雷，好像玻璃窗都在颤动。听说人在仰卧时容易打呼噜，侧卧则一般不会，本想帮他改变一下睡姿，却又止住了。实在睡不着，就搬把椅子坐在走廊里。夜很静，听着他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噜声，心情反倒变得很放松和愉快。

朋友如流水，随着年龄、工作、住地的变化而更换。云卷云舒，潮长潮落，有些朋友被岁月的流逝所冲淡、湮没，那水落石出的，便应该是像梅荣利那样的挚友了。朋友可分为几等，相识的、相知的、知心的。相识的朋友，是可以互惠的那类，礼尚往来的，这样的朋友，多少两相宜。相知的朋友，能彼此有对生活的感悟，可以共喜，也可以分忧，这样的朋友，需要多多而不亏累。朋友的顶级是知心朋友，平时淡泊如水，却彼此记挂，友谊重于势力荣华，虽千帆过尽，仍可不离不弃，这样的朋友，有三两足矣，梅荣利正是这样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