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木匠生涯》第四十六章代写情书（节选）

    他曾听几位号称在谈情说爱方面很有一套的战友们吹嘘过，面对来自异性的、那种试探性的灼热目光，性格老实庄重，且又不愿违规早恋的姑娘，大多都会采取迅速回避的态度，而且绝对不再给你直面对视的第二次机会，远远地发现了你，就早早地避开了。泼辣率直的姑娘则不然，要么撇嘴瞪眼直接表示反感，要么恶狠狠地夹你几眼，鼻孔里还要愤愤地哼出那么一两声，然后跺脚拧身，留给你一个表示拒绝，既让你无计可施，又让你感到沮丧的背影，迈开大步离去了。相反，如果对方同样急于寻找异性的慰藉，或者终身伴侣，只要条件相当，又能够两情相悦，两双一来二去激烈对撞的眼神就会摩擦出爱恋的火花。

    想到这些，他又觉得，自己仍然有机会获取暗恋对象的芳心，理由很简单，对方对自己发动的一波又一波攻势既没表示丝毫反感，也没表示拒绝，这足可证明她的基本态度，只不过久受清规戒律和世俗观念的束缚，她还缺乏足够的勇气，迈出跨越“禁区”的第一步而已。他甚至还认为，在对方羞涩，且又含蓄的眼神当中，饱含的并非只是不好意思和重重顾虑，或许还暗含着“欲擒故纵”的一种策略。事实果真如此的话，大胆发动更加猛烈的攻势，与之亲密牵手相依的日子，大概也就为时不远了。他可巴不得顺水推舟，情愿自己中招被擒呢。

    “大圣”坦然对我吐露了心中的隐秘，我也直陈了自己的见解和忠告。我以为，第一、我们都还年轻，首先要把自己的奋斗目标尽量放得长远一些，不必过早地考虑个人的婚恋问题；第二、供给制虽然已经“寿终正寝”，新型国营农场制正处在过渡阶段，但是，禁止婚恋的规定并未明确取消，或者自然失效，一旦恋情暴露，仍将面临不可预知的处罚；第三、对方虽然并未明确表示拒绝，但也不能证明人家愿意接受你的情意。是否迈出投石问路的那一步，最好还是冷静慎重地考虑一段时间，再做最后决定。一旦感觉出现了较大的误差（暗指：剃头挑子一头热），贸然行事，很可能会使他自己在众多的战友面前处处不自在。

    “大圣”虽然听懂了我的意思，但却无意改变他自己的想法，对我的以上见解和忠告也有他自己的一番看法。他坚持说：“我没有太高的追求，既然你给了我机会，让我学会了铁匠和木匠这两门可以安家立命的手艺，对我这个出身剥削阶级家庭的黑五类分子来说，未来的前途已经不能再好了。再等？还不够闹心的！到时候，中意的姑娘都被别人捷足先登挑走了，剩下几个困难户（是男性战友们在涉及婚恋的议题时，常被用来打趣的玩笑用语，暗喻那些长相欠佳，很难被人相中的姑娘），你能违背自己的情感，愿意大发慈悲，闭着眼睛领一个回家？真到了要靠抓阄搭配（同为相互打趣时常被引用的一句玩笑话）解决婚姻的地步，那也够你琢磨一阵子，再犹豫一年半载的！后悔药可没地儿去买！现在，我只想尽快为自己的未来生活，寻找一个中意的好媳妇儿，将来和她和和美美地一起过日子，除此之外，这辈子别无他求，足矣。再说了，咱连队里或明或暗的恋人不是没有，电工与XXX的恋情早从地下转入地上，双双出入于连长和指导员两家如同家常便饭，谁听说过他们受到公开点名批评了？这只能说明，伴随着广大知识青年年龄的增长，维持了四年之久的条条框框已经是形同虚设，就差一纸公文正式予以撤销了。所以，我可不想等到只剩下几个困难户，凭捡漏，抓阄，或者任由组织分配来解决自己的婚姻问题。”

    当我问及他暗恋的那位姑娘究竟是谁时，“大圣”立刻来了精气神儿，先前略显严肃的神色不见了，兴奋与快乐溢于言表，以至于答非所问地说道：“如果你根本就没有真正地喜欢过一位让你感到动心的漂亮姑娘，那你就无法体会我此时此刻的复杂心情和真实的感受。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呀，我现在可是深有体会。跟你说白了吧，就好像你喜欢的那个人一夜之间就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人间少有的绝色美女，顿时让你刮目相看，再也无法把她忘记了。从我突然对她产生触电感觉的那一时刻起，心里装着的，老在我的眼巴前儿晃动的，全是她的影子。一时半会儿见不着她真人的面儿吧，心里总觉得百爪挠心，没着没落的。说句夸张点儿的话吧，她就是我的太阳，只要看见她，处处都是灿烂的阳光，反之……反之总觉得眼前漆黑一片，睡不着，也吃不好，也许……也许这就是你所说的坐卧不宁，魂不守舍吧。可是，等到真的与她迎头撞见了吧，我又觉得面红耳赤，心慌意乱，浑身不自在，就连走路都觉得脚底跘蒜。老想找个机会单独与她套套近乎，好不容易才逮到一次她单独到锅炉房打水的好机会，机会就在眼前了吧，可心跳又像乱敲的鼓点儿似的，怦怦地跳个不停，不但事先编好的词儿一句都想不起来，还张嘴结舌、直眉瞪眼地死盯着人家，愣是把她给吓跑了。”

    直至看到我满脸疑惑的样子，他才意识到主题还没对我交代清楚，于是赶忙补充道：“就拿XXX（‘大圣’暗恋的那位北京籍的姑娘）来说吧，先前，她在我的眼里不过只是一个默默无闻、毫不起眼儿，而且还没长开的小姑娘，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那只丑小鸭，我从来也没正眼多瞧她几眼。现在可就完全不同了，自打我在木匠坊的门前与她一次面对面相遇，亲眼看见她面含羞涩，抿嘴一笑，随后像是满怀心事的样子，一路急乱的碎步跑开了。嘿，你猜怎么着，我的魂儿好像被她勾走了似的，呆呆地瞅着她婀娜多姿、逐渐远去的背影，足有老半天，美好的瞬间就此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脑海里。从那以后，在我这眼里，甭管怎么看，她都是一个没有任何瑕疵的大美女。她的气质沉稳优雅，而又落落大方。苗条的身材，曲线分明而又匀称。齐眉的刘海，柔顺而又飘逸。白白净净的脸盘儿，五官端正而又文静秀气，哪怕只是微微地抿嘴一笑，那两个对称而又迷人的小酒窝，立时闪现在脸颊上。不长不短、不粗不细的两把小刷子（系指年轻姑娘的发辫），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仿佛带着一种说不尽的青春活力。长长的睫毛总是那么欢快地忽闪着，眼睛虽然不是很大，但却闪烁着秋水般深邃而又明亮的光辉。总而言之，她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强大魅力，恨不能立马就能获取她的芳心，把藏在心里的情话跟她说个够。实话告诉你吧，只要人家愿意……愿意接受我的这份情意，这辈子，我还就非她不娶了！”

    我明显感觉到，“大圣”的态度是认真，而且坚定的，他说话的口气和神态已经明确地告诉我，无论我再讲什么大道理，他的决心都是不会动摇的。

“既然是这样，那你想好下一步怎么做了吗？”出于友情，也是出于对他的爱护考虑，我再次善意地提醒他说：“尽管我并不完全赞同你过早地考虑个人婚恋的问题，但是，追求自己一生的幸福这没有错，只要机会确实难得，而且难得真心实意地喜欢一个人，我还是希望你的初恋能够获得圆满的成功。不过，我特别想要提醒你的是，恋爱可是两情相悦的事，既不能勉强别人，自己也不能硬往死胡同里钻。因此，我也同样希望你能充分做好可能会遭到对方拒绝的心理准备，免得自己遭受情感上的太大打击。”

    “我可不想继续等下去了，这情感上的事儿吧，它也忒能折磨人！所以吧……，我想……我想让你抽出点儿时间，帮助我写封像样的情书，重新抄写后，我再找个方便的机会，专门跑趟团部邮政所发出去。如果真的被她拒绝了，我也就彻底地死心了。心情嘛，我估计自然免不了会产生一点儿挫折感，甚至难过一阵子。但是你放心，我肯定能够坦然面对，正确处理。”

    既为同班多年的战友，又是多年的好兄弟，他提出的要求，我不能不接受。回到宿舍的时候，团部已经拉闸停电，我立刻点着煤油灯，使用钢针挑大了火头，然后找出信纸和钢笔，准备为其代写、我自己本无任何类似体验可言的情书，如何下笔确实也颇费了一番心思，几经慎重推敲与反复修改，才大致定稿（底稿未能如实地保存下来，日记中也只是就事论事地简要记述了当时的一些基本概况和我对此事的一些真实感受，故此只能依据现存的零星文字记录和不完全的记忆整理）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