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木匠生涯》第五十一章 入党无望（节选）

    不够理智的思想情绪很快让我产生了一个主动闹闹情绪的愚蠢想法，虽然只想做做姿态，至少要让指导员知道，他在支部会上发表的、那种带有引导性的意见有失公允，我既不服气，也难以接受。

    在事后大约十天左右的时间里，我曾两次借故请假外出，而且占用的都是工作日，要么去营区西侧的近邻四连，那里的同学多，平时难得见一面，他们也希望有人去探访，至少可以借机歇半天。要么去营区东南方向、而且远在大约十里开外的九连看望多年的好同学，好朋友，以及曾经同在团部木场学习木工手艺的师兄弟小计。甚至不惜来回五十余里，赶上连队的毛驴车，专程前往十四团，看望与自己同住一个大杂院里的小学同班同学。即便是在连队里，只要没有应急的木匠活儿，我也很少待在木匠坊，大部分时间都与几位铁匠一起切磋锻造技术或者锻造新产品。

    连部与木匠坊相隔不过五六米的距离，站在连部的东山墙下，或往来于礼堂正门，便可隔窗观察到木匠坊里是否有人在工作。事实上，党支部在指导员的主导下否决了我作为新党员发展对象的资格后，他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我的动向，我几次请假外出的事，排长自然要向连部据实报告备案。但是，连续多天听不见木匠房里有动静，对于指导员来说，这当然是个值得注意的敏感问题。他找排长了解情况时，问我是否在闹情绪，为什么总也见不到我在木匠坊里干工作。

    指导员在支部委员会上的态度虽然早在排长的预料之中，可他毕竟对指导员的做法心存不满，因此，排长并不打算对他隐瞒什么，只是如实地向他汇报了我近期的思想动态。他当然了解我的真实想法，尽管我几次请假外出他并不表示反对，但他还是郑重地告诫我说，要放下思想包袱，尽快振作起来，今后要走的路还会很长，切勿因为小小的一点儿挫折，就丧失了信心，影响未来的前程和发展。

    也许是担心我的情绪会影响修理班的正常工作，听说我可能在铁匠坊，指导员显然带着重重疑惑，执意要和排长一起到铁匠坊查明情况。他们来到铁匠坊时，我和几位铁匠刚好正在为猪号的种猪圈，尝试性地锻造一个铁栅式圈门忙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由于圈门的框架使用的是三角铁，边角处锻接的难度相对加大，常需二次，甚至三次回火进行锻接，因此，炉火必须始终保持高温状态。负责送风加温的国胜利正在埋头使用双手吃力地快速拉动风箱，我与张嘉祥各持一把十八磅铁锤，也在“大圣”手中小锤有节奏的指挥下轮番快速击打表面熔化的铁料。火星凌空飞溅，发出破空燃烧的咝咝声，此时如果击打的动作稍有迟缓，铁料就会迅速降温，从而失去锻接的最佳时机。

    排长似乎并不希望指导员因为遭受冷落而感到尴尬，他利用间隙，见缝插针地询问道∶“你们这是在打造什么？我陪指导员过来看看你们。”

    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停下来，也看到指导员就站在排长的身边靠后一点，但并未停止击打铁料，一是铁料的火候片刻不能耽误，二是心中的余火未消，也不愿主动与他打招呼。可是排长率先问话，我却不能装出一副视若无睹，置之不理的样子。于是，我面朝排长——绝对无视指导员的存在——说道∶“排长，剩余几块铁料需要尽快锻接起来，如果马上停下来，这满炉子热火就白白糟蹋了，再要重新送风加温，既耽误事儿，又得多烧几斤煤，里外里至少要损失十斤煤，实在太可惜了。”

    指导员受到我的故意冷落正是走也不好，不走也不是，听说停火会浪费许多宝贵的煤炭，犹如利物戳在了心窝上，同时也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台阶下。于是，他言不由衷地赶忙接过话茬儿说道∶“生产和生活用的煤炭经常性供不应求，连队的经费同样也是捉襟见肘，你们有勤俭节约的思想觉悟这很好。你们接着干，我和老王过来，就是想了解一下，看看你们眼下有什么实际问题需要及时解决。”

    “需要及时解决的问题？”我的脑海间立刻闪现出时时受到困扰的那件烦心事，与此同时，满肚子的委屈早已化作语言的浪潮奔涌翻腾起来：“我就想知道，猪号的扩建工程，你指导员应该承担什么责任？我只知道，我始终是在奉命行事，尽管你把命令故意模糊化，但是，‘要本着自力更生的精神’以及‘不伸手向上去要为原则’的一套说辞，已经说明了一切，而且，是否不折不扣地执行你的命令，不是已经被你抬升到我能否加入党组织的高度上来了吗？猪号的扩建工程按照你的旨意顺利完工了，而我却被扣上了许多本该给你戴上更合适的大帽子，还被你蓄意拦在了党组织的大门外！”可是心里的话已经涌到了嘴边，我咬了咬牙还是忍住了，如同一颗底火失灵的哑弹，总算没能引爆满腔的火药。

    想到这件挥之不去的烦心事，我挥动铁捶击打铁料的动作明显迟缓了下来，而且已经直接影响到张嘉祥依次跟进的协同动作。看到张嘉祥缩手缩脚的样子，我立刻意识到，迟疑，走神，那可是多人协同打铁之大忌，一旦出现节奏上的混乱，两把铁锤无论打偏，还是在空中相撞都是极具危险性的。与此同时我也很快意识到，此时此刻，如果当众重提指导员极为反感的那个话题，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是在拱火，冷处理未必不是自己继续进行抗争的一种好方法。打定主意后，我示意“大圣”和嘉祥等∶“炉火正旺，一鼓作气把手里的活干完！”

    通常来说，把两块普通铁料锻接在一起并不难，但是，要把几根棱角分明的角铁锻接成长方形的框架确有一定的难度，关键的问题是，我们不具备把角铁锻接在一起的实际经验。最初，当“大圣”把烧红的角铁两端呈直角叠加起来平放在铁砧上准备进行锻接时，我和嘉祥都有点儿犹豫，需要重击的铁锤一旦失准击打在角铁直立的一侧，很可能会把角铁击飞，其后果将无法预测。如果顾及安全轻轻击打，又会影响锻接的质量，返工则必须重新回炉，直至表面再次熔化才能进行二次锻接，其结果既影响工作效率，也会造成煤炭上的浪费。

    不过，在技术改进方面，“大圣”的脑瓜总是比较灵光，他很快想到把两根角铁的内角严丝合缝地扣放在铁砧两侧的边角上，这种操作方法既有效解决了两根角铁的直角锻接，也彻底解决了我和嘉祥手握大锤不敢发力的问题，锻接速度和质量也很快得到了大幅度提高。除锻接外，在我的提议下，我们还额外增加了一道不必要的工序——使用自制的铆钉在框架的四角进行铆接加固。从表面上来看，这是为铁栅门的牢固性加上了双保险，实际上我的本意是想使用自制的铆钉试验铆接技术，毕竟到团部领取机制的铆钉要记入连队的生产成本。试验的过程是顺利的，结果也是成功的，当然，这道工序的冲孔和穿接螺纹钢筋的两排冲孔需要在角铁锻接之前完成，所以完成锻接后，还要修复变形的冲孔，然后才能进行铆接和穿接。铆接和穿接的工作是轻松的，只需“大圣”和嘉祥二人相互配合，风箱适时跟进送风即可顺利完成。

    锻造场面不再紧张，我也失去了继续冷落指导员的掩护和借口，我放下铁锤，一边连搓双手，一边连声向排长、指导员解释，仿佛忙里偷闲，刚刚腾出嘴巴开口说话似的∶“正在锻接的肯綮上，实在没办法停下来。昨天我去猪号修理圈门的时候，猪号班长告诉我，那头种猪最能折腾，木制的圈门架不住它连拱带挤，几天的工夫就会断裂散架，就差给它弄个铁的了。猪号班长的这句话启发了我，我记得去年在机修连的废料堆里曾经为制作独轮车顺手拿回过几根三角铁，找出来看了看，正好能给那头种猪做个一劳永逸的铁栅门。”

    排长和指导员原本仍然站在铁砧旁边，脸上全都流露出极有兴致观看的样子。听说我们打造的是猪圈门，指导员略皱眉头，但是脸上仍然带着笑意问道∶“那头种猪发情的时候，一米多高的圈墙都拦不住它，铁栅门看上去还不到一米，它翻越这道铁栅门岂不是更容易啦？”

    “捡来的角铁就这么长，也只能将就。我考虑过，只要下半部分扛得住种猪乱拱、乱挤，顶端使用粗木棍子捆绑加高，也能有效防止种猪翻越出去。”看到指导员连连点头，随后，我故意点破自制铁栅门的一些真实想法，继续说道∶“最初，我们想过要把这些铁料送到团部去做焊接加工，但是焊接发生的费用就得记在连队的账上，所以我们哥几个一商量，决定还是尝试着自己制作，既能节约经费，又能使用自制铆钉练习铆接技术。如果今后还有机会捡到更多这样的铁料，可以考虑给猪号多做几个这样的铁栅门。”我所以主动说出这些想法，理所当然是说给指导员听的，同时也是换种方式抗议他的不公正。我非常希望他能就此认真地反思一下：我们都在为节约费用，尽职敬业地努力工作，其中包括自力更生扩建猪圈等，而他却为了一己之私，充分利用手中的权力，做着蓄意整人的不光彩勾当。

    不久，指导员推说有事，先行离开了铁匠坊。临走时，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种常见的微笑，我无法判断，是他达到了此行的目的，还是热火朝天的锻造现场给他留下了好印象。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似乎忘记了追问，我（们）眼下是否真有急需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