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猴石山》3 作者：我的第二故乡（曹振声） 第二章您就放心吧 3 “快！快进屋！” 昨天傍晚，薛奶奶乐滋滋地领会回了五个女兵，薛爷爷绽开满脸菊花，像迎接久别亲人般地迎接她们。 这是一个用拳头粗圆木围就的山村人家小院，就连大门也是用拇指粗杖条编就的。院门外漫坡地上有几株枝叶待发的大树，树下堆着清理院落的积雪；院子很大，打扫得干干净净，竟连一块冻鸡屎也没有；院门直对着土房的大门；大门两侧的土墙上挂着去秋收获的、编成串的玉米、辣椒，墙边立着扫帚、耙子等清扫工具；门框两旁张贴的红纸黑字的春联，虽然才有月余，却略显斑驳，而门楣上那块铁质红漆、县政府颁发的“光荣军烈属”的牌匾虽然不大，却格外引人注目…… 走进屋门，首先看到的是大门左右两边的两口大锅，灶坑里闪烁着暗红暗红的火炭，烧着东西两屋的两盘大炕；东边的灶台旁有口一搂粗的大水缸…… 薛奶奶把女兵们让到西屋门口，拉开门，女兵们一看，心里都笑了。因为在看到这屋之前，更准确地说，是她们从九七六团出发前，指导员老关就给她们打了预防针，她们也做好了“和老乡在一铺炕上打滚睡觉”的心理准备。 薛奶奶一拉开西屋门，女兵们就感觉到一团热气迎面扑来；走进西屋，所见无一不令女兵们感动。迎门的西墙上吊着一块巴掌宽的木板，木板上放着一个用小玻璃瓶做的煤油灯，通红的火苗儿徐徐袅袅，忽左忽右地摇动着，像是迎接远道归来的亲人；南面一铺大炕，炕上那张半新的苇席擦拭得净光油亮；南墙上紧闭着一扇纸糊窗棂的窗户，窗口新贴了保温封条；土炕对面的北墙边摆放着一条小两米长、用木桩木板新打做的大板凳，既可以坐人，又可以放脸盆…… “快上炕！” 尽管薛奶奶、薛爷爷连声催促，女兵们没有上炕。她们把枪支小心翼翼地支在屋门内左侧的墙边，解下背包扔到炕上，返过身来将薛家老两口按坐在炕沿上，围着问这问那：“这板凳是薛爷爷做的吧？” “嗯哪！”薛爷爷有些不好意思了，“凑乎吧。” 薛奶奶看看这个，拉拉那个的手，看着几张稚嫩、略显疲惫的脸问：“你们，你们都是从大城市来的？” 薛奶奶一问，女兵们霍然羞涩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是呀，就要住在人家这儿了，还没做个自我介绍呢。 “哦，看我……”鲁桂英一手拉着薛奶奶的手说，“我叫鲁桂英，家住九七六团。”随后，她手指四个女兵介绍，“她叫庞新花，那个叫肖卫东，她俩是北京的；她叫马云珠，哈尔滨的；这个叫陈阿媛，是从上海来的。” 鲁桂英的介绍不错。这五个女兵中，只有鲁桂英是九七六团的职工子弟，其他四个女兵和这个连队的上百位战士一样，都是从各大城市来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九七六团的知识青年。 1968年12月22日，伟大领袖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最高指示发表后，北京、上海、天津、杭州、哈尔滨等大城市即刻掀起了“上山下乡”的高潮，在社会、父母工作单位、学校、街道等共同“劝导”下，早已“停课闹革命”的初、高中学生大都面临两个选择：要么插队边远农村，要么去兵团。兵团……？似乎给了他们极大诱惑，兵团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序列呀！去兵团不就是去参军吗？然而，到了九七六团他们才知道，这儿哪儿是什么部队？既不发军装也见不到枪炮，还不是每天拿着镰刀下地，扛着铁锨拉沙子盖房！这……？这就是我们日思夜想的“兵团”吗？不少人感到失望，感到上当受骗！然而，在那个近乎疯狂、上纲上线、神经紧绷的年代；在那个说错一句话、写错一个字就可能挨批斗，甚至被打成反革命的年代，这些初来乍到的城市知青哪里还敢叫苦发泄！这不，就他们在出发前，“整团”后刚刚当上连队团支部书记，被批准加入武装连的哈市知青边宏图不是莫名其妙地被团保卫股带走了吗？他们不仅取消了他的“预备党员”，还召开了好几次批判会！在如此高压态势之下，女知青们只得把眼泪埋进被窝，不敢哭出声来；男知青们表面大大咧咧、潇潇洒洒，肚子里却填满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苦酒！好容易熬过家家喜庆团圆，惟有知青们思亲念故的春节，传来了组建武装连的消息。他们兴奋了，疯狂了！个个争先恐后、踊跃报名。因为，在他们看来，能够加入武装连，手握钢枪，不单单是政治荣誉，更是对命运所致苦涩心灵的慰籍！ “薛奶奶，你家是军烈属？”鲁桂英想起进门时看到的那块“光荣军烈属”的牌匾，在炕沿上，同薛奶奶聊了起来。 “嗯哪！”薛奶奶自豪地说，“那是俺家老大，跟民主联军走了……后来，部队来人说，打营口时……”她的话语哽咽了，低下了头，眼里流出了泪。 “营口不是‘四野’打的吗？”肖卫东弄不懂了，她怎么说是“民主联军”？心里想的溜出了口。 民主联军……？陈阿媛好像也是第一次听到“民主联军”，猜想着问：“是‘抗联’吗？” 鲁桂英白了她俩一眼，扶着薛奶奶的胳膊，劝慰着：“那您身边……？” “还有三个闺女。”薛奶奶抬起头，颤动着眼眉说，“大闺女嫁到胡家屯了，生养了七个孩子……哎，我那大外孙女今年都十九了，和你们差不多吧？” “是。”女兵们高兴地拉着薛奶奶的手，“您就把我们当成您的孙女吧！”争着抢着说着几乎相同的话。 “好，好！”薛奶奶的眼眶又湿润了，站起来回过身伸手摸着炕问，“这炕不凉吧？” “挺热乎的。”鲁桂英感谢地说，“你想得真周到……” “锅里有热水，你们收拾收拾歇着吧！” 薛奶奶走后，她们解开背包，铺上被褥，打开旅行袋，把脸盆摆在靠北墙的长木凳上……当她们整理完内务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抬头张望，感觉这屋里少了点什么。 “有根绳儿搭毛巾就好了。”马云珠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还有武器，总不能扔在地上……” 鲁桂英听到这话没吱声，扔下手中的毛巾出去了。 不一会儿，她招呼着薛爷爷走了进来。薛爷爷在屋门内左侧墙壁上均匀地钉了五个形似大铁钉的木楔子；在东西两面墙上各钉了一个，从腰上解下一根手工搓的麻绳儿，两头一拴，毛巾绳就拴好了。 女兵们说着感谢的话，连拽带拉地请薛爷爷坐在了炕沿上，弄得他还有点不好意思。接着，她们把枪支挂上了墙，把五条花花绿绿的毛巾搭在了绳上，整齐齐的，甚是好看。 “咋个香啊！”薛爷爷闻到了漂浮在屋里丝丝兰香的味道。 “香……？”薛爷爷的话把大家问懵了，哪儿来的香呢？ 庞新花眼珠一转，想到了香皂。她走到自己的脸盆前拿起香皂盒，举到薛爷爷眼前说：“您看，我们来得急，也没给您准备什么礼物，这就算是见面礼吧！”说完，她把上边的盖儿一掀，里边装着一块带着包装纸的“玉兰牌”香皂。 “这……香胰子？”香皂中散发出的玉兰香猛烈地冲击着薛爷爷的嗅觉神经，他迟疑地问。 “您快拿去让薛奶奶香香吧！” “您也一块儿香香吧！”女兵们跟他哄闹起来。 “给我了，你用什么呀？”薛爷爷倒不是没见过香皂，却是第一次看见这装香皂的盒。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手心，珍爱跃上眉梢，心里琢磨：你瞧这小盒儿，粉红粉红的，边角圆圆的，盒盖上还印着两个金灿灿的灯笼！可有多精巧，不仅薄，还半透亮儿，一不小心掉地上，一准摔得粉粉碎！ “这呀，您就甭管了！”肖卫东凑过来：“新花，用我的吧！” “嗯。”庞新花应了一声，对薛爷爷说：“您瞧，我不是有的用啦？”说完，她手背挡着嘴，腼腆地笑了。 “这么精巧的小盒儿，装胰子，糟践了！”薛爷爷微微笑着，一手捧着它，另一手轻轻地抚摸着它……终于，他憋不住了，问：“这是啥做的呀？” “塑料。” “么啊？你再说一遍。”薛爷爷认真得简直就像个孩子。 “塑——料。”女兵们一起一字一板地齐声说。 “塑料是啥个东西？”薛爷爷还是很纳闷。 “这……？”女兵们被薛爷爷问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是尴尬。 “你们这儿没有塑料吗？”庞新花机敏地反问道。 “俺们这旮儿，嘿嘿……”薛爷爷好像很不好意思，涨得满脸通红，“穷山野沟的，哪儿……哪儿见过呀？” 肖卫东推了庞新花一把，嗔怪地说：“瞧你！薛爷爷都不好意思了。”随即，她走到薛爷爷面前，摘下自己胸前佩戴的毛主席像章，佩戴在薛爷爷胸前，扭回头问：“看，挺精神吧？” 陈阿媛也走过来，把一枚毛主席像章放到薛爷爷手上，说：“这个，送给薛奶奶吧！” “这……？”薛爷爷眼里闪着泪花，笑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正好，一人一个！” 几个女兵，不！此时此刻更应该说是几个女孩子，说着笑着哄闹着，把薛爷爷送出了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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