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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回忆文集《砺炼华年》连载之二十五
悠悠岁月(一)
冯民生
抚顺一高中一年级四班学生。插队下乡到北镇县青堆子公社六屯大队。1976年毕业于东北工学院。后在工厂做了八年技术工作。1984年到抚顺电视台工作,直至退休。
一转眼,我们那拨人离开抚顺一高中已经46年了。之所以叫离开而不是叫毕业,是因为那是一个没有高考、不要文化的时代。如果说离开学校即是毕业的话,我们的毕业是从被全部遣送农村开始的。我这几年陆陆续续写了几篇与这46年相关的文字,剖切的是我们几十年来苦乐人生的片断。今天在我们的苦难人生开始的46年前的9月26号来临之际,发在这里,聊作纪念。
打狗
今年冬天雪下得勤,天气也冷。呆在家里没事的时候,有些事情无缘由地浮现在脑子里。四十多年前做知青的往事,很多已经在记忆里淡去,现在记起的事情,不少和吃有关,因为那是一个吃不饱更吃不好的年代。
说一件打狗的事情,这件事我记忆深。大约是我们下乡的二年后,一个同学特选当兵。走之前大家要送送他,当时正是青黄不接,青年点没肉没鱼没钱。商议一番,决定打一条狗。怎么打,不能明目张胆惹事,一个同学想了一个办法,关起门打。他平时观察到,因为饥饿,常常有农民的狗偷吃我们放在院子里泔水缸里的泔水。大家商量好打狗的办法,说干就干。那时我们住的是一个一明二暗的由小学教室改成的宿舍,东西二个屋子住人,中间做厨房,男的住西边屋。当天晚上,我们把院子里的泔水缸盖严实,使狗不能偷吃,然后舀了一盆泔水放在厨房地上,把门半开着,一根长长的绳子一头拴在厨房门的把手上,另一头从窗外连到我们住的屋子。
天黑后,大家轮流监视狗的动静。过了大半夜,没有一条狗进院,大家都失望的时候,轮到我值班,两只眼睛盯着院子的大门,那天夜里有月光,院子地上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夜很安静,也许是夜太深了,也许狗都饿得没了力气,村子、院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正当我觉得也没有戏的时候,院子的大门口蹑手蹑脚地进来一条狗。院子是小学校的操场,很大。我屏住呼吸,看狗往不往我们的泔水缸走。狗在院子转悠一会儿,习惯地向泔水缸走来,围着缸转了一圈,缸盖得严严的,没有办法吃到里边的泔水。狗的嗅觉灵敏,它闻到了我们放在厨房地上泔水的味道,尽管它很警觉,但是饥饿战胜了警觉,这条狗还是向厨房走来。狗进院子的时候,我就告诉了那些不知道睡没睡着的同学,大家起来都趴在窗子上看,狗在门口犹豫一番进了厨房。我快速拉紧了绳子,厨房的门哐当关上了。等不及的同学拎着早已准备好的撅头冲进厨房,我进厨房的时候,已经乱作一团,那是一条大黄狗,蜷缩在锅台角上(锅台有二口锅,大锅用来做饭,小锅用来热猪食)。平时我们看到狗,都躲得远远的,怕狗。这时同学都勇敢无比,狗吓得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叫都没敢叫,撅头噼里啪啦打去,都不知道谁打死的它。那口热猪食的锅也没有幸免于难,被打了一个窟窿。
顾不上锅坏不坏,大家连夜作战,一个同学拿一把平时用来修鞋的刀,把狗皮扒下来,把内脏掏出来,立刻送到后院埋掉。狗肉切成大块,放在锅里煮。煮熟后,装到一个大盆里端到睡觉的屋子里,屋子里有一张平时大家吃饭的长条桌,酒早已经准备好,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吃相都不怎么样,有的光着膀子,有的穿着裤头,有的站在地上,有的蹲在炕上。没等天亮,已经结束战斗,盆子光光的了(女同学早就被惊动,但是没有过来,我们看在同学的份上给她们留了一点点)。第二天早上,大家没事人一样下地干活去了。过了几天,事情不知道怎么败露了,丢狗的老农找我们吵了一架。前些年,我和那个当兵的同学说到这件事,他好像不记得了,而我早已经多年不吃狗肉了。
远飞的大雁
“南飞的大雁,请你快快飞……”这是文化大革命期间的一首歌。而我每每听到这首歌的时候,脑子总会浮
现一个场景、一个人。
那是四十多年前,我下乡插队到辽西北镇县青堆子公社六屯大队,一个贫穷、多是盐碱地的平原地区。记得那是风雪交加的冬天里的一天,因为太冷,又下着雪,生产队没有派活,呆得无聊,约一个同学,去当时在我们那里最“繁华”的地方——赵屯。这个地方离我们生产队大约六、七里地,是一个公社所在地,但不是管辖我们的公社,我们的公社离我们要远很多。所谓“繁华”,不过是因为,那几十米的街上有一个供销社的商店,有几家小饭馆。逢集的时候,这是我们唯一感觉到有点人气的地方,可以散散心。因为穷,当时赶集也是没有什么可买。那天,不是集,顶风冒雪去的唯一目的,是去小饭馆吃两个馅饼解解馋。馅饼一角钱一个,冬天只有白菜馅的,馅里边看不到肉,好歹油比较大,用当地产的棉花籽油烙的。对于极度缺少营养、有时候甚至吃不饱的我们来说,那已经是相当的美味了。
赵屯在我们生产队的西北方向,漫天大雪,西北风在无遮无挡的荒野吼叫,北风刮起的雪冒起一阵阵白烟,风卷着雪花打到脸上,什么都看不清。踩着雪,寻找着似有若无的路,艰难地闷头往前走,不知走了多长时间,风雪中传来歌声“南飞的大雁,请你快快飞……”是一个男声,声音从很远的地方忽大忽小地飘来,那本是那个年代一首歌唱领袖的歌,却被唱得十分哀怨凄凉。当我距离声音越来越近的时候,看到风雪中走来一个人,戴着大狗皮帽子,穿着破棉袄,腰上扎一草绳子。走到跟前,才看清是同学,一个同学校高二的同学。他下乡在大黑沟,我们一个公社的,离我们有七八里路,是北镇最南边的一个村子,再往前走,就是盘锦了。
他从赵屯往回走,说了几句话,就分手了。他继续唱那首歌,歌声渐渐听不到了,人和歌都在风雪中远去。
这个同学,在我们学校,是个名人,据说很有才气,文笔好。正因为文笔好,文化大革命中舞文弄墨出了名,可惜站错了队,被打成反革命,在学校挂牌子挨批斗,到农村接着挨斗。他让我佩服的不是他的才气,而是他有一个铁了心爱他的女同学。女同学也是我们学校的,下乡不在我们公社,离我们这好几十里路。如此的政治磨难,那个同学毫不在乎,同学谈起这件事,都不理解,像我这样的,甚至心生嫉妒。脑子想到这些的时候,不谙世事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自己,正是风华正茂读高中做大学梦的时候,糊里糊涂的就被送到这里来了。在这冰天雪地里,一个个像暴风雪中的孤雁,不知道出路在什么地方。那首歌的歌词出现在脑子里,心中难受。暴风雪中唯一的希望,是再走一段路,就可以吃到馅饼了。注:我们都返城后,那个同学在市政府一部门工作,我和他见过多次面。得知,那个女友后来和他分手了,原因我没有问他。这里略去同学姓名。
风雨四旬苦乐人生
这半个月,一直在筹备我高中同班同学分手四十年再相聚的活动,等昨天真的相聚了,因忙于整个活动的一些琐事,竟没有那种相聚的喜悦。昨天晚上,整个活动结束,同学也已各奔他乡。我回到家中,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一种感伤和失落的情感才涌上心头。那一刻,我特别地希望有一个知心的同学在旁边,和他说说我的感受。我找出关牧村的专辑,《蹉跎岁月》的插曲“青春的岁月像小河……”幽婉的歌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同学相聚时我邀请了本市最好的女中音歌手唱了这首歌),我独自品味“风雨四旬,苦乐人生”(这几个字,我请我市书法家王太学写成条幅送给了这次同学会)。没有艰辛的人生经历,是无法体会“风雨四旬,苦乐人生”的涵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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