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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秧时节
安宁檬
又是人间四月天,又到了踏青赏花、吟诗作画的时候。也正是这个时候,常会想起当年在农村,哪有这般闲情逸致,四月天,正是我们泥里水里为温饱战天斗地的农忙时节。
脑中镜头拉回到几十年前的西南小山村,记不得什么时候花开花落、燕舞莺歌,却清楚地记得,育秧田里的秧苗,这时正是最美的时候。我们生产队大部分是山地,主产玉米,靠河有一片薄田,种点水稻。每到育秧季节,绿茸茸的秧苗铺满一块水田,青翠细嫩,看上去绒呼呼的像刚孵出来的小鸭子的毛一样柔软。我每次走到那里,都要蹲下身去轻轻地抚摸一下,一种心动的感觉就油然而生。
而将这些秧苗移栽到大田里去,就不是那么浪漫的事了。将秧苗拔起扎成一个个小捆,抛到大田里,这项工作需要掌握节奏和距离,一般都由最有经验最有力气的老把式来做。驾着大水牛犁田,自然是男人们的事;而插秧,农人认为是比较细致的活,就分派我们妇女去完成。
初下水田,战战兢兢。首先要学会光着脚丫在稀泥巴里把脚跟站稳,学会边插秧边往后退着走;然后学会把秧苗插得间距均等、横竖笔直。开始别说什么直不直了,刚插下去一扭头又浮起来,秧苗在水面转悠。好在乡亲们体谅我们这些知青娃,在城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哪里干过这种活,就手把手地教我们如何把秧苗夹在指缝间,如何顺着手指插到泥里去。插秧真是又累又精细的技术活,面朝黄土背朝天,用手作业、用眼测量、用脚稳身,一会儿就腰酸背痛,而四面是水,想偷会儿懒稍坐片刻都不行。
插秧基本学会了,但一份担心仍在。田里有一种虫子叫蚂蝗,据说最擅钻进人腿肚子去吸血,这使我们神经绷得很紧。有一天,我一边插秧一边心里默念着千万不要有蚂蝗,突然感觉什么东西从脚背上爬过,吓得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到水里,弄得满脸满身都是稀泥。旁边大嫂伸手抓起来一看是条黄鳝,笑着说没事没事,这东西可以拿回去吃呢。虽然一身泥水,谁也不会说你回去换换衣服吧,因为在田里干活,水一身泥一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正在我狼狈不堪的时候,队长过来说有人找我,快上来吧。我心里暗喜,并没想趁此机会回去换衣服,而是有了一个正当理由伸一伸我很痛的腰,然后好奇谁会找我呢?小路上站着一位中年男子,我认出是我妈妈单位的同事,手里提了一把琴。我已走到他面前,他还在四处张望,想是在寻找那个背着书包的小姑娘。直到我叫他叔叔,他才瞪大惊异的眼睛望着我,不相信这个邋里邋遢、裤脚挽到大腿上、光着脚丫在田埂上跑的村姑居然是我。他帮我带来的是一把秦琴,那是我在乡下向家里提出的唯一一次奢侈的要求。在寂寞的乡村,我希望有一把琴,但小提琴一类贵重的乐器我是不敢想的,听说秦琴比较便宜就向父母提出了这个申请。当时虽然家里也很困难,但父母还是想尽办法满足我的愿望,并请这位出差到本县的叔叔带了来。叔叔直到把琴交到我手上似乎都还在怀疑是否交错了人。我心里非常感激爸爸妈妈和叔叔,但记得我没有请叔叔去家里坐,因为还没有收工我不好提前回家,或者我感觉叔叔可能不喜欢在这里久呆,总之他一脸怜悯地向我挥挥手就离开了。后来听妈妈说,叔叔回去如何描述我的惨状,弄得妈妈接连给我写了好几封信,担心了好长一段时间。叔叔是那种走出学校就跨进机关、五谷不分的城市青年,当时我就想,为什么比我们大的人不到农村来锻炼,反而要我们这么小的人来当农民呢。
其实我的音乐水平仅仅停留在中小学音乐老师教的程度,要一把琴纯粹是为了排遣胸中的郁闷,每天晚上对着山月乱弹一阵,发出只有自己才听得懂的声音,是实实在在的“乱弹琴”。
这就是插秧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记忆。还有那些秧苗长成稻子、结出沉甸甸的稻穗时的喜悦。
人间四月年年有,不同人间四月天哪。
2020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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