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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回忆文集《砺炼华年》连载之202
记忆中的点点滴滴(六)
周颖
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日子里
经过三年的艰苦努力,我们即将高中毕业,我就想考二类学医,将来做一名医生,治好我爸爸的气管炎病。1966年5月我们紧张地备战高考时,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学校全面停课,我们的大学梦就此结束了。开始我和同学们一样在校内写些大字报,学毛主席著作。由于我出身好,还被推选到北京去见毛主席。我参加了红卫兵的群众组织“井冈山兵团”,在校用钢板刻印宣传材料、歌片,装订成册《大唱革命歌曲振奋革命精神》,到街头宣传毛泽东思想,教唱毛主席语录歌等。后来武斗开始了,爸妈怕我出去发生危险,就劝我不要走了,回生产队上班还能挣工分。我依了他们,因为工分可以贴补家用,还可以免去父母的担忧,毕竟爸爸已经67岁啦。
在生产队里劳动,吃住在家倒是方便。社员都是看着我长大的父老乡亲,或没有升学直接参加劳动的同学。他们有的因为我没有系统地干过农业活儿,干活儿时很照顾我;有的长辈则认为书白念了,钱白花了,到头来还得回生产队上班,替我惋惜——高中三年,爸妈每月给我20元的生活费,的确是不菲的开支;还有不友好者像是幸灾乐祸,对我干过的活儿总是指手画脚,说三道四。面对不同的态度,我从小就逞强好胜的性格又爆发了。每天和大家一起起早贪晚不停劳作,就怕别人瞧不起给二等工分。经过一年多的锻炼,农村的撒种、踩格子、栽稻子、间苗、掐尖、砍白菜、装白菜车等农活儿我都可以独立完成。业余时间我可以帮左邻右舍的叔叔大爷做做衣服,帮年龄小些的孩子理理发,在校学工的成果都派上了用场。冬闲时和本村的青年一起在团支部的组织下参加文艺排练,到公社内各村巡回演出。虽然我的技艺不够精湛,水平不够高超,但路家沟的乡亲们给了我较高的评价。我想在家务农也不错,能养家糊口,同时能照顾父母,他们该需要我啦,至于将来如何都是未知数。
有一件事动摇了我还乡务农的想法。1968年夏天的一天下午,爸爸在生产队负责扶犁趟地,与一个负责放牛的王姓社员发生口角。原因是爸爸发现牛不干活儿,怎么赶它都不走,就是吃庄稼,这是中午没吃饱的表现。于是直率地说:“你是不是没放啊?你唬拢它,它唬拢我,晚上完不成任务谁负责?”王说:“你个绝后气,不怨你没子……”并用棍子把爸爸打伤了。得知此事,我看到爸爸被打得头上流血,眼睛周围青紫,就哭了,恨自己不是男孩,恨自己没有出息。他骂的一句比打还要伤爸爸的心。我小时候就想长大做有出息的人,给爸爸争口气的念头更强烈了。可是就这样悄悄地回家务农还能有出头之日吗?还能给爸爸争气吗?
9月28日,我不顾爸妈的反对,和我校的同学一起下乡到北镇县吴家公社盘蛇大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以为这样出头的机会能多一些。临行时,六十八岁的爸爸送我到抚顺北站。火车徐徐开动时,我回头看见爸爸的泪花挂在花白的胡子上。我走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去啦!其实我就是贫下中农的女儿,我一直在他们的教育下。
来到盘蛇大队的大龙湾,那里是我省西部的贫困地区。吃的主要是高粱米,有部分玉米面。烧的是茬子和茅草。对于我们来说吃饭成了大问题。十一名同学轮流做饭,最难的是雨天柴火被浇湿点不着火,跪在地上用嘴吹的情景不会忘记。但是这些对我并不陌生。辽西和辽东农村没有太大区别,只是个别的生活习俗不尽相同而已。轮到我做饭,我会熟练地焖高粱米干饭、贴玉米面大饼子、炖萝卜丝汤等,因为这是我家常吃的饭菜。同学们特别喜欢我做的饭,每次看到他们吃光喝光的样子就会有种成就感。别的同学做菜只放盐,我做菜时会从我们女生住的宿舍(实际是老乡家的仓库,我们住在炕上,地下他们放东西)偷偷拿来一头洋葱头(像大蒜大小)作为调味品放进去,菜的味道要好一些,同学就爱吃。于是我成了做饭“高手”。那里的老乡对我很好,因为我知道一些农村的风俗习惯,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掌握得比较好。有时个别同学的言行惹恼了老乡,我可以帮助化解。雨雪天不出工,有时间我能帮他们纳纳鞋底,做些零活。在家时练就的小手艺在那里重操旧业。老乡家孩子学习遇到问题让我去帮助,做好吃的有时叫我去品尝,李雨清家的猪血做得很有特色,在他家喝过一次,从那以后再没喝过。记得1969年春节我回家过年,房东给我带了小米、粉条等土特产品。当然我也要送他们一些礼物,礼尚往来嘛!
下乡有好多同学感到非常艰难,非常痛苦。可是我体会没有那么深。比较顺利愉快地度过近一年时间。
重回家乡
1969年,爸爸六十九岁,患有严重气管炎。妈妈六十三岁,患高血压和关节炎,家中没有劳动力,生活难以维持。一个姓任的邻居大叔每天让孩子送一担水来解决老人的日常必需。秋天帮助挖菜窖,有时感冒发烧全靠邻居照顾。夏天我从青年点回家看望他们,妈妈见我,老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寒暄几句后还是忙着张罗给我做我爱吃的东西,却不正视我的眼睛。我发现妈妈的嘴唇像是肿着,问她发生了什么。她躲躲闪闪说没事。晚上我在柜底下发现一件血衣,是妈妈的一件白色背心,前襟大片血迹。再问妈妈,她见瞒不过去了才说出实情。原来妈妈到小河挑水,准备稀释大粪给白菜施肥。当她担着水上一个小坡时一下子摔倒了,水撒了,裤子鞋子湿了,嘴磕在地上,四颗门牙立刻倒进嘴里挤住舌头,鲜血流在了背心上。妈妈慢慢坐起来用大拇指掰,用舌头顶,居然把四颗牙扶了起来。回家吃几次止痛片就算挺过去了。奇迹出现了,这几颗牙都恢复了原位,直到病故都没脱落。这件事的发生动摇了我继续留在青年点的决心。爸爸妈妈老了,他们的肩膀已经挺不住这个家啦。他们辛劳一辈子,为我付出的太多啦,现在需要我在他们身边,我怎能还在外边镀金等出头的机会呢?再说升学、回城工作实在是遥遥无期。无奈,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大龙湾的乡亲和同学,又以还乡知识青年的身份回到了家乡。不享受知青待遇,恢复农村户口。这桩心事又压在我的心上,看来这下我得死心塌地当农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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