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微笑——忆三弟兴光

知青淘吧

三弟离开我们已经十五年了，岁月能改变我们的容颜，却无法消除融化在血液中的骨肉亲情。每到清明，总不免勾起思亲之情，今将当年写的回忆文章录于此，以表哀思。           

                                         永恒的微笑——忆三弟兴光（一）

       整整一天，我坐在桌前整理三弟留下的字纸。那一行行熟悉的笔迹，一页页记载着他工作业绩的文字和标志着他与疾病抗争的化验数据，都带给我无尽的酸楚，似一根根钢针直插心头。

三弟走了，没留下一句话，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匆匆地永远地离去了。兴光，你走得好急呀！

从笔记本中翻出一张照片，是他做完肾移植手术以后照的。一张微笑的脸，显得那样从容和自信，仿佛他从不曾受过重病的折磨和死亡的威胁，而在将自己的理想、报复和对生活的热爱娓娓道来。

我的眼睛模糊了，透过泪水，仿佛看见一张六岁孩子的脸，一对招风耳拱托着圆圆的脑袋，一双大眼睛闪着聪慧而又顽皮的光。在幼儿园里，他是个淘气的孩子，甚至经常逃学。一九六零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我去幼儿园接他，老师说“李兴光又逃学了。”我气的不知如何是好，回到家里厉声对他说：“你要是再逃学就别回来！”谁知这句话竟被我言中了，第二天他真的没回来。一连几天，爸爸带着我们几乎找遍了公园和附近街道的所有角落，问遍了所有的亲戚和同事家，却一点音讯都没有，三弟失踪了。

是被坏人拐走了，还是被我吓得不敢回家走丢了呢？望着妈妈那檫不干的泪眼和爸爸那因为着急上火而生了砍头疮的脖颈，焦急和懊悔几乎将十五岁的我压得抬不起头来。老师和同学们得知事情的原委之后，纷纷出主意想办法，在大家的提示之下，我给当时的抚顺市长写了封信，请求援助。两个月之后，在市长的亲自过问和市公安局的大力协助下，爸爸从沈阳一所孤儿院里接回了三弟。那天我放学回家，一进院就听邻居的孩子们喊：“兴光回来了！”我闻讯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家门，竟愣住了，三弟穿着孤儿院发的棉衣裤和大头鞋，细细的脖子上顶着剃光了的头，目光有些呆滞，只有那对招风耳还是那么精神，这是我的三弟吗？爸爸妈妈反复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是啊，回来就好，那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滋味是不堪忍受的。这次劫难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极大的伤害，好长时间以后，我们才逐渐找回从前那个聪明顽皮的三弟。

知青淘吧

永恒的微笑——忆三弟兴光（二）

一九六六年，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父亲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分子关进牛棚，我和大弟、二弟随着当时的“革命浪潮”在社会上冲撞一阵之后，于一九六八年先后下了乡，三弟便成了家里的大孩子。真是祸不单行啊，妈妈又在单位不慎被汽油烧成重伤，我和大弟、二弟请假到医院护理，三弟便在家照顾两个稍大一点的妹妹和刚刚四岁的小弟，小弟像个尾巴一样整天寸步不离的跟着他的三哥，在他眼里，三哥就是他的保护神，然而这“保护神”也才只有十四岁呀。
一九七零年，父亲被放出牛棚，母亲也早已伤愈出院，但灾难还远远没有过去——全家人被遣送到清原县一个偏远的生产队接受改造。父亲身体不好，干不动农活，常常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十六岁的三弟便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每天天刚亮就去放羊，露水打湿了他的裤筒和鞋子，又被自己的体温给烘干；冬天，踩着没膝深的积雪上山砍柴，灌进裤筒和鞋里的雪化了又冻上；渴了，抓一把雪塞进嘴里；饿了，啃一口带冰碴的苞米面饼子。倔强的三弟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只有一颗要强的心在不停地告诫自己：“你们一天能砍一百捆柴，我绝不砍九十九捆”，看到别人做雪爬犁，他学着做得比别人做得还好；家里缺少家具，他就上山砍来木料，比着葫芦画瓢，做了桌椅板凳，虽然没经过师，但做出来的东西却人人叫好。十六岁的孩子呀，他本该坐在教室里学习中学课程，但生活却迫使他成了一个七口之家的顶梁柱。
生活上的重负，肉体上的磨难，已经让尚未成年的三弟超负荷承受了，然而更残忍的还莫过于精神上的摧残。在那个极左思潮统治一切的年代，“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成了最响亮的口号，所以父亲每次被批斗，三弟都少不了作陪。望着那一双双恨不能吃掉他的愤怒的眼睛，听着那一声声要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的口号，他想不通，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一颗像水晶一样纯洁的心灵被蹂躏着，三弟就是在这样的境遇中一天天长大，同时，沉重的负担也使肾炎——这个日后摧残他生命的病魔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而至。
  

龙行天下

三弟从小爱逃学，
文革陪父挨斗间，
受尽委屈埋心病，
终于短命早夭先。

知青淘吧

龙行天下 发表于 2016-3-20 09:45
三弟从小爱逃学，
文革陪父挨斗间，
受尽委屈埋心病，

龙行超版说到了我心里，感谢您的理解和支持。

知青淘吧

永恒的微笑——忆三弟兴光（三）

一九八零年，我们迎来了家庭生活史上一个阳光灿烂的春天，由于落实政策，全家终于结束了长达十年的农村改造生活，回城了！
三弟被安排在父亲所在的环卫处当工人，由于他的身体情况不能长期从事体力劳动，也由于他的聪明才智应该有更好的工作，我建议他去学习工程预算。在预算学习班里，他小学四年级的文化程度大概是最低的，一些几何公式根本就没有学过，但他不气馁，多方求教，自己补习，闯过一道道难关，顺利结业，当上了环卫处基建科的预算员。工作之余，他竟让人意想不到的钻研起建筑设计——这一囊括了数理化等多门知识的综合学科。在一次全市公厕改造的设计竞标中，他设计的公厕以造型新颖，经济实用而一举中标。十多年了，虽市容几经改造，他所设计的公厕仍然屹立于路旁，我每逢经过此处，心中总不免感慨万千：我比他多喝了十多年的墨水，却至今未敢涉及设计领域，只搞工程预算而已。他的钻研精神和苦干、实干、敢干的劲头确实让我自愧不如啊！
他始终不满意自己的文化水平，一次，他在一个大专学习班报了名，我接到弟妹哭着打来的电话，说他身体情况不好，怕学习累吃不消，于是我阻止了他。那次如果不是这样，他一定会如愿以偿，拿回大专文凭的。今天想来，不能不说是件憾事。
后来，他几乎成了环卫处基建部门的全才，从基建项目的前期立项，计划申请到施工管理，预算审核统统由他负责。他像蜜蜂一样不停地穿梭于市计委、建委、规划院、电业局、自来水等部门之间，全心全意的工作着，使环卫处的基建工作年年如期完成，他也于一九八八年被批准为中共预备党员。然而在忙碌中他忽视了自己的健康，致使他的肾炎一天天加重了。
一九八九年冬天，他腰疼、浮肿，医生让他住院治疗，但他考虑到有一项任务需要去天津开会，于是他瞒着领导出差了。在天津实在坚持不住，去医院看病，医生当即确诊为尿毒症让他住院，他拒绝了，而是坚持开完会才返回抚顺。
弟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他回家的情景：一大早，她听见有人轻轻地敲门，声音是从门的下部响起的，“是谁？”弟妹问。“是我。”是兴光的声音，显得那样无力。弟妹赶紧开门，谁知门一开，三弟便一头摔倒在地上。“兴光，你怎么了？”弟妹焦急地问。原来，他几乎是爬上的五楼，实在无力站起，便坐在地上把头靠在门上敲……
他就是这样在工作岗位上坚持到最后一刻才住进医院，不管医生怎样竭尽全力，厄运还是不可避免的降临了——三弟得了尿毒症。

张庆先

知青淘吧 发表于 2016-3-20 16:55
永恒的微笑——忆三弟兴光（三）

一九八零年，我们迎来了家庭生活史上一个阳光灿烂的春天，由于落实政策， ...

三弟真可敬。工作学习要强，毅力惊人。

知青淘吧

张庆先 发表于 2016-3-20 20:51
三弟真可敬。工作学习要强，毅力惊人。

是的，三弟的毅力是超群的……谢谢老同学。

知青淘吧

永恒的微笑——忆三弟兴光（四）

为了挽救三弟的生命，我们将他转到沈阳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就治于当时的泌尿科权威李祖清教授门下。他得知自己得的是几乎与癌症齐名的尿毒症之后，一连几天不吃不喝不讲话，趴在床上想想写写，写写又想想，原来他在写遗书，其中交待了怎样交最后一次党费，怎样抚养孩子，在何处给孩子留下了3000元的学费等。此事让李祖清教授知道后狠狠地训斥了他：“刚一得病就写遗书等死，太没出息了，有一线希望也要争取活下去，而要想活下去就得配合医生治疗，同疾病作斗争!”
李教授一席话唤醒了兴光对生命的渴求和对生活的挚爱，他想起自己所热爱的基建事业，想起那么多未完成的工作，想起刚满五岁的儿子，想起自己才三十五岁的生命还有那么漫长的路要走……于是，在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持下，他平衡心态，客服严重贫血、不能排尿、头疼、恶心和透析等治疗所带来的种种痛苦，带着极度虚弱的身体，开始学习向大夫借来的有关肾病的大部头书籍，并严格按照大夫的要求配合治疗。
在医大住院将近一年的时间，虽病情得到一定的控制，但终无法挽救双肾的萎缩和衰亡，以致使他的透析从每周一次发展到两天一次，随时都有心衰的可能。他在反复学习中得出结论：要想离开病床，唯一的出路就是肾移植。当时做这个手术的权威单位——沈阳陆军总院也只做过几十个病例，其中最多的存活五年，首次住院费用三万元。在一九八九年，人们普遍每月只拿几十元工资的情况下，这无疑是个天文数字，看来只能依靠单位了。于是，到单位去借钱这一任务就自然落在我的肩上。望着他那苍白而浮肿的脸和那双渴求生命的眼睛，我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钱搞到！
我跑遍了市环卫处、区政府、市建委、找遍了这几个单位的主要领导，都说无此先例，而且环卫处所有职工全年的医疗费总和还不够这个数，实在无能为力。怎么办？就眼看着这样一朵才华横溢的生命之花在他的黄金季节里凋谢吗？不！绝不能！我又一次次地找有关领导，每当我向他们诉说三弟的病情时，就想起医生关于“他随时都有可能因心衰而死亡”的忠告，泪水便禁不住夺眶而出，也许是这泪水打动了他们，有位领导出主意让我去找当时的主管市长刘文甲。当晚，我们抱着一线希望，在朋友的帮助下找到了刘市长，他认真听完我的叙诉，当即打电话给区长说：“环卫职工不容易，这样一个好同志应该积极救治……”。
如久旱的禾苗喜迎春雨，当我把第一批一万元的资票送到三弟手里时，他的泪水滚滚而下，激动地说：“这是救命的钱啊！”

张庆先

感人至深，黯然泪下！

知青淘吧

张庆先 发表于 2016-3-21 22:48
感人至深，黯然泪下！

多谢老同学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