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信步惊涛 于 2023-2-3 07:13 编辑
土炕
范鲁丁
“穷山村最富裕的是长长的夜,穷乡亲最美好的享受是早早的睡……”没想到四十多年过去了,重返故里的“荣誉村民”(村委会送我们的雅号)都能随口诵出,当年一位知青“有病呻吟”创作的这首打油诗。也难怪,曾在辽西偏僻山村生活过的人,怎能不对那年月,唯一难得的“享受”刻骨铭心呢?而这“享受”依赖于土炕。躺下后,土炕通过那粗得拉人的,用高粱秸细蔑编制的炕席,将热量传遍全身,从表皮到骨头,叫人浑身酥软下来。 寒冬腊月的活儿,格外让人腰酸背疼,铡草、打石头、修梯田、开冻方……一天下来,绝对把人折腾稀了。收工后,人人都成了“检察官”询问助厨帮灶的值班人——今个儿炕烧得咋样?晚饭后,小子们各自弄盆洗脸水,抹上两把后,就打开铺盖开始“享受”了。午夜起夜,裹上大衣,跌跌撞撞,游神般地闪出门外,随即便听有“哗哗”的水声。解除“后顾”之忧,“一等睡眠”(啥也不穿,这是从老乡那儿学来的)开始了,土炕那直透肌肤的温热劲儿,穿任何衣物,都成了领略其完美境界的障碍。这种睡法,还有另一好处——不生虱子。 睡在土炕上,我们还可以得到“精神享受”。有位被大家唤作“二哥”的“老三届”知青是我们的“故事葫芦”。躺下后,将广播线一拔,二哥就给我们讲开了……对于我们这些“上学就停课”“作业批判稿”的小知青来说,能在那特殊的年代,“结识”刘邦、项羽、诸葛亮、曹孟德实属难得。一次,二哥讲得正起劲儿,忽然炕梢传来了鼾声——不是故事不精彩,而是开了一天冻方的“小不点儿”,实在禁不住热乎乎土炕的“勾引”。 火炕能够从炕头儿,比较均匀地热到炕梢儿;不管东南西北风,灶台就是不倒烟——村里的朱二爷就有这般盘炕手艺。每年中秋节刚过,朱二爷总是忙得不亦乐乎,十里八村请他盘炕的,真的让老人家应接不暇。至今朱二爷为我们青年点儿翻盘土炕的场景仍时不时在我眼前浮现:扎着粗布黑围裙,胸前蹭得土亮土亮的;挥舞瓦刀斩坯叨泥那姿势,和我崇拜的小学习字老师的运笔姿势一样洒脱;坐着眯眼琢磨着盘了一半的烟道……烟袋锅里火光一闪一闪的……但我当时不解,他为什么不要我们过给他的工分,只要拆下的那些过火的碎坯头子?它做肥料,其价值咋也抵不过我们过给他的工分呀?后听说,他将屋内灶眼儿周围的过火碎坯,先后送给了两位远道上门索求的郎中……说“灶心土”是中药,出自知青身下的“灶心土”更是难得的俏货……神乎吧! 回到城市,我的脊背再也没有烙在土炕上那阵阵销魂的“享受”……至于对“灶心土”的疑惑,直到退休后,鼓捣中医度时光的我,似乎明白:那被烧得又红又黄的土坯,捣碎便是“灶心土”,是味中药,正名“伏龙肝”,有温中燥湿、止呕止血的功效,能治许多疾病。而当年的我们,生龙活虎、朝气蓬勃……有这样的成排的知青,被辐射的身下土坯,获得的生物信息及能量信息能不上乘而成为伏龙肝之中的佳品?难怪郎中远道而来,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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