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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差点儿把女朋友当婆子拍了
董乐农他们刚刚回大院,失魂落魄归来的吉他乖紧跟脚儿就回来了。哥儿几个就站在大院里听他讲述刚才的经过,听说几个小佛爷抢了吉他乖的婆子和钱,大家的肺都气炸了。
“走,找西单肥子算帐去!”欧阳北上推上车就走。
高一虎挡住他,“算啦,咱们不是说好不打架了嘛。就是可惜了那两块钱,真不如咱哥儿几个撮一顿。”
董乐农说,“我他妈的还没心疼呢,你倒打上主意了。”
欧阳北上气哼哼地说,“你们就甘心白吃这个亏?不就是因为咱们插队走了这帮子无名小辈才蹭蹭地往起拔份吗!想当初,咱们在大街上玩儿的时候,这帮小痞子还不知道在哪个裤裆里打秋千呢。”
吉他乖哭丧着脸儿,嘴里喃喃自语,“刚才不是我胆小,是西单肥子那帮子顽主太凶了,动不动就玩儿刀子。我们胡同的孩子都听说过他,谁也不敢招惹他。”
“操,他再狂也经不住爷们儿一板砖。”欧阳北上义愤填膺,“要不是大院老李头成天监视咱们,我他妈的真想。。。”
“得啦,得啦,西单肥子的帐先记下来,总有跟他算的那天。”高一虎说,“还是先说说吉他乖吧,咱可是说好给他拍个称心如意的婆子呢,别半道打退堂鼓啊。”
“拍就拍呗,有什么大不了的。”欧阳北上心里转不过弯,记死了西单肥子的仇,琢磨着哪天非报复回来不可。所以,虽然他听了高一虎的劝,暂时咽下这口气,但这个结肯定是解不开了。他说话声音气哼哼的,反过头来抱怨吉他乖,“操,话说回来,你小乖子也太他妈的胆小了。现在你是什么身份?你已经是我们大院孩子的哥们儿了。你犯崧,我们大院也跟着丢份儿。”
吉他乖知道欧阳北上的脾气,低头闷坐一声不敢吭,高一虎有些看不过眼。虽然他认可欧阳北上刚才的话,但小乖子胆怯,也算不上丢大院孩子的脸。再说了,西单肥子算老几?那天抽空儿,哥儿几个到西单马路牙子上一戳,他西单肥子不得尿裤子!
董乐农看出高一虎的心思,故意笑眯眯地说,“咱们有日子没掐架了,哥儿几个手都痒痒了吧。怎么样,就拿西单肥子开刀,也能让兄弟们也练炼兵?”
欧阳北上一听要打架立刻就来情绪了,“怎么样?咱现在抄家伙走?”
“去去去,有传达室老李头坐那儿看着,咱一出门,派出所的电话铃就响了。我敢肯定,你往西单路口一戳,西单肥子还没来呢,雷子早候在那儿等着你们了。”
“那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忍了啊?”欧阳北上气哼哼的捏着拳头,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高招儿。
“我看,今天把小乖子一个人扔在西单街面上,咱这也是考虑不周,”高一虎忖道,“要不然这样吧,既然咱说好帮助吉他乖,就不能失信,干脆,明天咱再帮他一次,这次不去西单了。咱就在西四大街丁字路口,在咱自己的地盘,咱的眼皮子底下拍个婆子,看谁还敢欺负小乖子?”
大伙儿一想,也只能如此了。於是,暂时把这件事儿放在一边,又张罗着一天的活动。听歌,爆侃,到下午方散。小乖子整天恍恍惚惚,心神不定。
第二天一早,高一虎一伙子骑上自行车,带吉他乖上了西四丁字路口的街面上。
在自己的地盘给吉他乖拍婆子,哥儿几个衣装光鲜,穿戴整齐。高一虎和董乐农相视一笑,哥儿几个今天这是怎么了,不会一蹦子都进入了青春萌动期,全都跃跃欲试了吧?
六十年代末的干部子弟和军队子弟顽主,穿戴已不那么张扬了。
就在一年以前,他们还喜欢披金黄耀眼笔挺掐腰的将校呢军大氅,足登三接头或半高腰的将校靴,锰钢自行车擦得峥亮不说,还专门把不锈钢的后座架拆掉,车锁也换成钢丝锁。头顶上更不用说,肯定是那种专门配给将军们佩戴的油光闪亮的水獭皮帽,这种帽子有个专门的称呼叫做将军帽,戴在头上,不但漂亮,而且还透着身份的高贵。每当弟兄们结伙儿出门,浑身上下一片金黄,远远看去,犹如一条金碧辉煌的黄龙。那时,高一虎每次出动前,都要感慨万千,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这句话说得多了,就成了他的口头禅。今天,经过插队磨炼的他们,已收敛起干部子弟外露的嚣张。虽然仍穿将校呢军服,但呢子外面刻意罩上一件水洗得发白的蓝制服或旧军装,裤子专选空军的那种蓝布裤,足蹬雪白色的回力牌篮球鞋或白边布面懒汉鞋。他们的自行车偏要选择最破旧的那种,最好有点儿掉漆生锈,人骑上去,除了铃铛不响浑身乱响。但他们衣袖里的刀子专业了,军用胯包不大不小,刚好装下一把锋利的菜刀。有的时候,还用报纸包一块整砖,象书本一样挂在自行车把手上。国产的墨镜已经开始出现了,虽然外型简单,仍然非常罕见,这种形像,已经是识别北京城顽主的重要标致之一了。
一伙子人来到西四路口,大家都注意到,虽然大院孩子的服装变得纯朴了,但与大家相比,吉他乖仍然显得土气颓废,从服装到面相,颓唐萎靡,没一点儿喜气。其实,夹杂在这伙干部子弟中间,吉他乖的衣装外型与其他孩子差不多,虽然旧毡帽在回北京后清洗过一两次,身上的服装也稍微整齐了一些,但与光鲜气派的大院子弟站在一起,他仍然显现出萎靡不振肮脏龌龊。看得出来,关键问题根本不是服装的差异,而是精神面貌,是气质。跟这些趾高气昂自信满满的大院孩子一比,高下立辨,吉他乖简直是美丽孔雀中间的一只黑乌鸦。
吉他乖萎靡不振,心虚胆颤,顾虑重重,絮絮叨叨。
欧阳北上有点儿火了,“小乖子,别不知好歹。哥儿几个这是瞧得起你,大冬天吃风喝雪给你上街,忒给你面子了。你再哼哼唧唧,我们他妈的真不管了。”
这群孩子里,属欧阳北上跟吉他乖最熟悉,对他说话也最不客气,听得吉他乖缩缩脖儿,不敢吭气儿了。
看到欧阳北上这么训斥吉他乖,高一虎有意要出出北上的丑。大家刚刚往西四大马路马路牙子边一站,高一虎立刻宣布,今天的行动,由欧阳北上领头。一听这话,欧阳北上忽然打起退堂鼓来了,“哥们儿,别呀,哥们儿从来都是酷爱男风,不近女色。”
高一虎听了肚子里这乐,这句酷爱男风不近女色,还是昨天在家里暴侃时,他给欧阳北上讲<<红楼梦>>时,说到花花公子薛潘强抢民女,那个冤大头小秀才被曹雪芹写成酷爱男风不爱女色,翻译过来,其实就是古代的同性恋。万没想到欧阳北上今天张冠李戴用到这里了。
“你他妈的酷爱男风啦?那可是同性恋的意思。”
但路边的一帮子大孩子都眨着眼儿,不太懂同性恋是什么意思。高一虎也懒得给他们解释了,现在关键是揪住欧阳北上,岂能容得他临阵退缩?高一虎立刻威胁道,“吉他乖可是你们一个村的,你小子要是不管,我们哥儿几个立码撒鸭子。”
欧阳北上试图顽抗,扭头冲大伙儿说,“咱哥们儿几个专业不同,必须互相配合,尤其分工要明确。高一虎平时最色,拍婆子经验老道,今天这事儿他当仁不让。”
高一虎上去掐住欧阳北上的脖子,“孙子,你?踩乎谁那。在爱情问题上,我基本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就你?”欧阳北上一边挣扎一边喊,“瞎掰吧你,就你那两只大贼眼珠子儿,平时就咕噜咕噜乱转,马路上看到漂亮姑娘就跟探照灯似的,贼亮。”
高一虎挥拳打欧阳北上,北上边躲边叫唤,“算啦,算我没说还不行?其实你也别得意,拍婆子我承认不如你,但你的道行比董乐农又也差着一大截呢。”
站在旁边的董乐农不恼火,反而矜矜微笑着自我谦虚,“过奖,过奖,你别把我当成淫棍就行。”
高一虎马上接喳儿,“听到没有?乐农,欧阳北上这是在揭发你。在这方面,你基本算是一条色狼,不知道残害过多少无知少女。”
“别光耍贫嘴,”董乐农此刻对欧阳北上拍婆子的事兴趣正浓,不想被打乱,就正正经经地说,“在男女的问题上,你们要跟得上时代,要学会新事物。这样吧,北上,今天拍婆子这事儿,让我私下教你们几招儿怎么样?”
“不必,”欧阳北上岂能受这种侮辱,他一脸骄傲地回答,“现如今讲究自学,我拍我的婆子,你还真少操心。”
“董乐农,你单独教我得了,我这方面还没开窍儿呢。”庄伟民死皮赖脸凑过来。
“去,”欧阳北上踹他一脚,“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几个人站在大街上有一褡没一褡地瞎聊,等机会。一会儿功夫,远远看到一个胖妞儿迎风蹬着自行车,吃力地往这个方向骑过来。高一虎捅捅欧阳北上,“哥们儿,有鱼咬钩了,上。”
欧阳北上翻着白眼儿,“操,高一虎,你丫真不帮忙哈?”
“没门儿,再磨唧人家就过去了。”
吉他乖有些可怜地扯高一虎,想提醒他这是一个正经妞儿,但这个时候高一虎正跟大伙儿一块儿热情高昂,情绪激动,谁也不愿意理睬他,高一虎也假装毫无查觉。
欧阳北上无奈,对高一虎耳朵喊,“得,这个我去拍。不过,咱把丑话说前头,万一这个胖妞不成功,你高一虎就必须当仁不让拍下一个。”
高一虎推他一把,“哪来的这么多废话,快点儿上吧。”
胖女孩蹬车接近了,高一虎和董乐农一伙人仍然跨在自行车上,一脚支地,在马路牙子边上等着瞧热闹。欧阳北上扯扯裹在呢子西服外面的旧制服,蹬车迎过去。
庄伟民嘻嘻笑着讽刺欧阳北上,“看这小子,还整理服装呢,丫以为这是接待外国元首那。”
几个人就偷偷窃笑。
胖女孩早就看到这伙人了,但她傲慢地仰头骑车,根本不在乎这群一看就是干部子弟的流氓。骑到近前,欧阳北上凑过去,用自行车别住她的去路。胖女孩下车,双手扶把,瞪视着欧阳北上。
“你好,”欧阳北上不在乎她的敌意,神态彬彬有礼,“认识认识好吗?”
“你谁呀,我凭什么跟你认识。”胖女孩是见过市面的人,一开口就火药味儿十足。
“别呀别呀,我这不是好意吗。”欧阳北上不屈不挠,“不就是认识认识嘛,也没别的意思。”
“好意干嘛挡我的道儿?”胖女孩说,“再说了,我知道你是谁啊?凭什么跟你认识!”
欧阳北上没想到刚出手就碰了个灰头土面。
“同学,别不识好人心,跟你说话是看得起你。”欧阳北上口气转硬,但仍旧喃喃的。
“让开,让我过去。”胖女孩更凶了,“好人还挡人的道儿”。
“呵,脾气挺大,”欧阳北上的牛脾气上来了,“知道我是哪儿的吗?”
“我管你是哪儿的,再挡着我,我可喊了。”
那边看热闹的一伙子看到欧阳北上瘪了,一块儿开心起哄。欧阳北上万万料想不到胖女孩这么横,他不想招惹警察和路边群众,只好挪动车把让开道儿。胖女孩从他身旁滑几步,利索地骑上自行车迅速离去。马路边的一伙子见状轰地笑起来,庄伟民领头喊,“现啦,现啦,欧阳北上一大老爷们儿丢的这是哪门子份儿嘿。”
欧阳北上倒是不恼,憨笑着解释,“拍婆子失败有啥丢脸的?咱风度好啊。和善可亲,彬彬有礼,那胖丫头表面无情,但今晚准想我想得失眠。”
庄伟民大笑着说,“北上风度真好嘿,那胖妞儿长得本来象个香瓜,但跟北上对话几句,那张脸怎么涨成茄子啦。”
高一虎说,“嘿,人家胖妞挺俊的,北上说是给吉他乖帮忙,其实自己一见钟情了。大家快准备安眠药,今晚给他备着。”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风衣颜色火红的小妞骑自行车猛地从街角拐过来。欧阳北上手疾眼快,猛推高一虎一把,“一虎,这个可轮到你了,快上。”
高一虎想推辞,但自行车已风驰电掣驶到近前,高一虎只好嘻皮笑脸迎上去,“同学,认识一下嘿。。。”刚说完这句拍婆子的开场白,就一下子傻眼儿了。小妞的自行车恰好停在他的跟前儿,宋璐璐脸上的笑容瞬时僵硬无比。
“高一虎,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高一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求助地望着路边自己大院的哥们儿,希望他们谁出来打个圆场。但大院的哥儿几个眼看闯祸了,个个呆若木鸡。只有庄伟民机灵,他大叫一声,“哥儿几个,时间不早了,咱们也别陪着高一虎在这儿现眼啦,撤呀。”说完,蹬上自行车迅速开溜。其他人本来跟宋璐璐就不熟,这时更觉得尴尬,看到有人带头开溜了,个个都恨不得让爹妈多生几条腿儿,立码跟在庄伟民身后逃窜。一边溜一边还起哄地按自行车铃,自行车转铃响成一串向胡同里逃窜。高一虎恨得牙根直痒痒,庄伟民真他妈的不仗义,关键时候出我的洋相。
马路边上,只有吉他乖呆立未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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