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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1969年（刚满16岁的我下放在皖南青阳县城郊公社）插队落户时发生的一件事。时隔三十多年，至今记忆犹新。在初夏麦子快成熟的季节。一天吃过早饭后，趁着村里人忙着下地干活的当儿，我端着脸盆悄悄地来到村外山脚下的水井边洗我那件心爱的白衬衣。这是村里唯一的吃水井，水很清但深不见底，水面离井沿不到一米，伸手可及。这口井啊，无论你怎么一担一担接着挑，水总是不见少。一年四季、清凉甘甜、源源不绝。村里人特别喜爱它，用心呵护它，不让它受到任何污染。平时除了在井里挑水吃以外，洗衣洗菜等一律得用池塘里的水。我那件白衬衣啊，几水下来就泛黄了，看着真让人心里不舒服。今天我一定要让它还其庐山真面目。
我蹲在井边，一边轻轻地哼着小曲，一边缓缓地搓着衣服。一遍又一遍、一盆又一盆。水渐渐地清了，衬衣也慢慢地白了。还不错没人看见，倒掉最后一盆水，我轻快地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只听‘扑通’一声，咦，什么东西掉井里了？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没装什么东西呀。那是啥掉进去了呢？我站在那发愣。忽然我想起，昨晚给关进牛棚已达二年之久的父亲写了封平安信后，随手就把钢笔装进了裤子口袋。对，没错，一定是它。我的心情顿时变了，象失去一件宝物似的难过。
那是一支紫红色的佛子岭牌依金笔，1965年夏，我以出乎意料的优异成绩考取当年的省重点中学时，父亲给予我的奖励。在当时虽然只值几块钱，可对我来说，却是一件向往已久的奢侈品。怎么办？望着眼前这口黑黢黢、深不见底的井，我开始紧张地思索用什么办法能把它捞出来。用竹耙？不行，齿太稀挂不住；趴在井边把手尽量往水里伸，也不行，根本就摸不到底，差远了。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跳下去捞。罪过、罪过，这可是村里唯一的吃水井啊，平时在井边舀水洗菜都不行，何况我还是个女孩子。（当地人重男轻女思想特重，女人不许用男人的大木盆洗澡，只能用小脚盆洗。女人的内衣裤也不许晾在外边，即使晾在外面，也只能低低地晾在男人的衣服下面……。我每每反其道而行之，村民们对此颇有微词。只因我是下放知青，不理睬当地那一套风俗。而我又是追随哥哥插队落户在一起，平时哥哥对我这个淘气的妹妹百般谦让，爱护有佳，他们也只有听之任之了）要是叫村里人知道我竟敢跳进吃水井里……众怒难犯啊。我不敢再往下想了，可那支笔实在叫人难以割舍。 我下意识地往四处一看，离中午挑水做饭的时间还早，周围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怎么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速战速决。
决心一下，我迅速脱下鞋子，不加思索地跳进井里，可还没等我的脚挨到井底，一股浮力就把我托了上来。奇怪，怎么回事？怎会沉不下去？我抹把脸上的水，吸口气使劲把身子重新往下一沉，又是那股浮力把我给托上来。如此几番反复，我的脚趾始终未触及井底。气得我在心里一个劲的骂：那些书本啊、影视啊，全是骗人的鬼话。什么投井自杀、投井自杀，我这想投井都投不了。真是至今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我一边狠狠地骂着，一边无可奈何地爬上来。风一吹浑身上下直打颤，连鞋都顾不上穿，端起脸盆狼狈地跑回住处。
我一边用干毛巾擦头发，一边仍不甘心地想着还有什么办法可行。突然，我的眼光落在了门外晾衣服用的几根长竹竿上。咦，有办法了。我扔掉毛巾冲出门外，差点撞上一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房东的儿子赵大宝。大宝与我年龄相仿，读过几年书，平时常跟我在一起玩，很投缘。“这么急上哪去？队长找你呐，呦，你衣服怎么全湿了，掉水里啦？”大宝惊讶地问。“快跟我来。”我顾不得解释，抓起根最长的毛竹竿，拖着大宝就往外跑。
来到井边，我简单的把事情与意图跟大宝说了一下。然后把竹竿往井里一插，哇，好深啊，五六米长的竹竿只露出不到一米了。 大宝担心、疑惑地望着我说：“这么深，你也敢下？那支钢笔那么点小，能捞上来？”我坚定地点点头回答：“敢，我一定要把它捞上来。你只要帮着我使劲把竹竿往下撑住就行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义无返顾地跳进井里。大有“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气慨。我两只手倒换着撑住竹杆拼命往水底沉。嗳，这个办法还真行，很快我的脚尖就触到了井底。井底的水真凉啊，浑身早就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虽已是初夏，可井底的温度比地面要低好几度呢。脚底下是一层松软的细沙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石头，上面长满了青苔，脚踩上去感觉滑溜溜的停不住。井底面积要比井口大的多，直径足有一米多，而井口却不到一米。我伸出右脚在井底像小鸡啄米似地快速点击移动搜索起来，一下、一下。。。。。。没有踩到，换左脚继续踩。憋着的气一点点地吐完了，脚底连一个像钢笔模样的棍子也没触到，我蹩不住了，‘哗’一声冲出水面，大宝忙问：“找到没有？”，我抹了把脸上的水，摇摇头。喘息稍定，换个方位深吸口气，又钻进井底摸索起来。真冷啊，我浑身上下止不住地一个劲哆嗦，牙齿也直打架。又坚持了一会还是没有摸到。我窜出水面，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浑身瘫软一动不动地趴在井沿上，任凭初夏的阳光暖暖地、柔柔地罩着我。大宝在旁边一边不安地四下张望，一边又着急又心疼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缓过劲来。原先清澈的井水，已被搅得沉渣泛起、浑浊不清、一塌糊涂。大宝忍不住又劝我说：“算了，别捞了，你……”“不行，我不甘心。常言道：事不过三，再捞最后一次。”
我转身换个角度，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沉入水中继续搜寻。寒气很快又袭入全身，四肢感觉有点麻木了。踩着、踩着……突然，我的右腿小腿肚开始抽筋了，大拇脚趾僵直，痛得不敢挨地。这一口气憋的时间也太久了，加之又冷又痛实在是难以支撑不下去，无奈我打算忍痛放弃了。就在我缩回左脚用力蹬地，准备借力窜出水面时，脚前掌触到了一根棍子样的东西。是什么？我直觉的第一个反映就是钢笔。心中一喜，顿时冷啊、痛啊的都跑了，感觉不到了。我赶忙将左脚落回原处一摸，一下、二下、啊摸到了，短短的、光溜溜的、还没脚板长。没错，是钢笔，一定是钢笔！我用大拇脚趾与二脚趾使劲地夹住生怕她掉了，然后轻轻一纵返回水面。“找到没有？”大宝焦急地问。我顾不得答话，攀着井沿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脚趾间夹的东西取下来。太好了，果真是钢笔！
我手里紧握着那支笔，寒冷、疼痛、疲劳、喜悦、激动一起袭来，好半天说不出话。“你真不得了，这个井还没人下去过。你不但下去了，竟然还能用脚把钢笔捞上来。。。。。。。”大宝看着钢笔由衷地赞叹道。我得意地笑了，心里感到十二分地满足与高兴。忽然，我想起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郑重地对大宝说：“今天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决不能告诉第三人。记住，一定要保密。”看着象黄河一样浑浊的井水，大宝理解地承诺道：“你放心，我保证不说。我知道，村里人要是晓得你这个‘小曼娌’（当地人对未成年女孩的称呼）竟敢在他们的吃水井里泡过，即使看在你是下放知青还有你个‘达达’的面子上，（‘达达’是当地人对父亲的称呼。勤劳、善良、憨厚、淳朴的山民们得知我父亲是走资派，且至今还被造反派关在牛棚里时，非但没有歧视我，反而对我特别地怜惜、分外地关照。我想，这可能就是我当时为什么敢如此任性、为所欲为的原因之一吧。）不打你，骂也得把你骂死。”“好，够义气，一言为定！”我们相互击掌、会心一笑。
中午，整个村里象炸了锅似的沸腾起来。有人说：“不得了了，要地震了，翻井了，水通黄的……”、还有人说：“听我爷爷讲，他小时侯也有一次，遇到井水翻井了，结果那年山洪爆发，死掉好多人哪……”、更有那迷信的说：“你们整天挖山哪，修水库啊，把山神爷和土地爷惹恼了，要惩罚我们了……”我躲在屋里，听着大宝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村里人的议论，开怀地大笑，心里那个得意劲就甭提了。
第二年，我就招工返城了。在我走后几年，大宝还是忍不住把这件事给捅了出来。我想当时他们听到此事时的震惊，不亚于发生七级大地震。以致时隔二十多年后，我初次返乡探望，村民们对我这个当年的知青小曼丽依然是记忆犹新、耿耿于怀呢.遗憾的是那支钢笔已不知去处，只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 | 
发表于 2014-8-15 21: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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