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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回忆文集《砺炼华年》连载之五十四
忘不掉的陆家窝棚(一)
吴长厚
忘不掉的陆家窝棚
——插队生活追记
陆家窝棚是北镇县东部平原上的一个大屯子。当年那里约有一千多户人家,五、六千口人。如今,那里常用的是它的现代名字——陆家村,只有少数的老年人还习惯用“陆家窝棚”这个老名字来称呼它。公社化的时候,陆家窝棚按“前街”和“后街”分开了,组建了前陆家和后陆家两个生产大队。后陆家大队只有四个小队,人口数不及前陆家大队的四分之一,往往被人忽略。一提到陆家窝棚,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前陆家大队。我就是下乡到前陆家大队的插队知青,当时那里在民间口头上叫“陆家窝棚”,官场和书面上叫“前陆家大队”。
(一)
在那个时候的辽西农村,房子是砖瓦石头到顶,那一定是富裕户;房子是用“羊角”和泥打的土坯一码到顶的(土房),那一定是贫困户。房子的好差,实际上是或富或穷的外在标志。前陆大队(后来人们又把“家”字省掉了)有大队部、广播站、磨米房、供销社门店、小学、中学。下乡第二年,建起了专供女知青住宿的青年点和知青食堂。这都是集体所有的砖砌的“里生外熟”的房子(里生外熟,是指房子的墙体,用青砖砌外表面,用土坯砌里层)。绝大部分的农户住的都是“羊角”和泥的土坯码起来的土房,“里生外熟”的只有零星的几家。站在村南的土壕上一望,展现在眼前的是灰秃秃的一大片土房,杂乱无章地趴在那里;徒有“大名”的“陆家窝棚”,静静地平卧在那个土灰色的主色调中。很显然,陆家窝棚是一个穷村子。
(二)
1968年9月26日至1974年12月30日共六年零三个月的时间,我生活在陆家窝棚。我是在陆家窝棚农家子弟及父老乡亲的朴实的温情中,艰难地走完了这段极艰辛、苦闷、漫长的插队历程。
我在陆家窝棚的经历可大致分为三段。①在四队下地干活,干了一整年;大田——从春种到秋收冬藏;水田——从育苗、修埂、耙地、插秧、拔草、施肥、收割以至晾晒、脱粒;以及新粮的打场、入仓、分粮、送公粮等全过程都认真完整地地干了一遍。②筹建知青食堂,然后协助管理员管伙食并做饭,共约一年的时间。此期间,组织了大队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排练和演出。③在陆家中学当教师四年零三个月。当班主任,主教语文,兼任音乐、体育教师,并经常给数学、物理、化学老师代课。此期间,我绘制了篮球架的结构图,请公社农机厂的焊工师傅焊制了一副篮球架,立在学校的操场上,这在陆家窝棚是前所未有的;我培训了学生排球队,参加了全县中学排球比赛;我设计了田径运动会的全部项目和大会程序,组织了首次学校运动会;我还教学生拉二胡、识简谱、练发声等。
其实,这些都是当时很普遍的事,知青们几乎都有这一类的经历,只是大同小异而已。当时正值“文化大革命”云谲波诡之时,在陆家窝棚这个“贫困的世界”里,“吃饱饭”的问题还没有解决,自然谈不到别的什么了。知青们也不会有什么知识含量高或是价值量高的事可做。
(三)
不过,我在陆家中学当老师四年之久,个中情况还是值得说说的。陆家中学是一所编制很小的学校,只面向青堆子公社南部的四个大队(村)。学校设三个年级六个班,有教工十五人,其中五人是公办教师,十人是民办教师(我是其中之一),外加一名老贫农代表。民办教师一年挣四千工分,由所在生产队年底分红;外加公社每月发给的民办教师补贴九元钱。这个待遇与生产队长相当。
我家庭出身不好,父亲又在“清队”中受刑不过自杀身亡。这口沉重的“黑锅”,我背了十几年。1971年首次抽调知青的几个工作环节,都能清楚地表明:尽管我表现很好,大队、公社却都担心“混线儿”而不敢推荐和批准我抽调回城。大队分派我到陆家中学当老师,实际上是出于他们对我的同情和照顾。我也因势而产生了“扎根陆家窝棚”的想法(尽管这个想法是无奈的、模糊的)。因而,“应该无条件地全身心地当好这个学校的老师”的想法,也就顺情入理地产生了。其实,细想一想,这些思想都是没有牢固的基础的。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里,个人的思想和动机都是处在矛盾和不确定中的,条理清晰地说话、办事,是少之又少的。不过,不管怎么说,“当个好老师”的思想还是确实曾经存在过。
我在学校食堂吃饭,住在教师办公室的小里屋,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离开学校,甚至可以说,我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岗位上,每天我的脑力和体力几乎都消耗在这个小小的学校里了。这话一点儿也不夸张。在这四年里,我做的工作无法用成绩来统计和评定,还有那些微不足道的却又对学校有益的小事则是无法计数的。为了学生的尽快成才,为了学校教学水平的提高,我付出了尽可能多的才智和心血。
在全体教师的共同努力下,可以看到学生的综合素质在明显地提高,我经历的一期毕业生的总体成绩,与县五中相比不分伯仲。而且,每个年级都有尖子生冒了出来。默默无闻的陆家中学也有了名气。恢复高考后的1977年、1978年两年的高考中,小小的陆家中学竟然有十余名往届早期毕业生考上了高等院校;其中就有四队老姚家的两个儿子,哥哥姚长贵考上了东北工学院,弟弟姚长义考上了中国医科大学,我是姚长义的班主任,教他语文。
(四)
不过这不是事情的全部。在光鲜的成绩背后,隐藏着大的缺漏和隐患。首先是教材的质量低劣和教学标准、教学条件的缺陋。譬如初二语文,一本语文书只编入课文21篇,语文基础知识方面的内容没有编入;课文偏重政治需要,口号性强、知识性弱。简言之,即少、偏、浅。与之配套的教学标准只有笼统的两句套话:以毛泽东思想来指导语文教学,学好语文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那个时候处处都有思想禁区,面对这个少得可怜的知识圈,教师不敢突破,不敢多讲深讲,学生能学到多少知识则可想而知了(我当时常常多讲深讲,此不赘述)。如若把这套教材体系弃之不用,重搞一套体系的话,资金却无从筹措。再如物理课化学课,学校的经费不够买粉笔和备课笔记,理化课需要的教学仪器几乎为零,理化实验课几乎为零,其教学效果亦可想而知。问题的根子还是一个“穷”字。这些“穷”主要是县乡财政的“穷”。
最令人痛心的是贫困家庭子弟的弃学、辍学、停学和缺课。弃学是指家庭没有劳力,而不得不放弃报名,放弃上学,继续在生产队顶个半劳力挣工分,为的是把全家的口粮款挣出来。第二种情况是身体有残疾,上不了学。1972年做过的普查结果是,全学区弃学的有十二至十三户(这是一个保守数字)。辍学是指出现了较大困难,而不得不中途退学的情况。辍学的情况几乎每学期每个班都有发生。全校平均每年辍学的学生大约有二十名左右。停学是指虽然没有办退学手续,但是却较长时间不去上学的情况。一般是农忙“三大气儿”的时候多有发生,因为农忙时生产队劳力明显不足,日工分就给得多一些。大多是停学二十天、一个月左右,挣了二三百个工分,再回去上学。缺课是指因病请假一两天、两三天。缺课多在铲二遍地时反复出现。我曾经做过家访和调查,搞清了缺课的真相。缺课以女生居多,对外说是病了,实际是家里缺粮,有点儿粮还得尽着家里能上工的劳力吃,上学的女孩子只能喝点儿米汤,不得不在家里躺着“有病”了。每当我看到教室里那些零散的空座位,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又酸又苦的感觉。这些问题的根子也是一个“穷”字。这个“穷”是社员家里“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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