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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回忆文集《砺炼华年》连载之231
没有走完的长征路(二)
王绍华
煤城旧事
抚顺是以煤而兴的城市,20世纪五六十年代,曾以中国四大“煤都”之称写进了中学课本,很多人就是从书中开始了解抚顺这座重工业城市的。
1958年,毛主席亲临抚顺视察,站在西露天矿千台山上俯瞰,还参观了煤精雕刻制品。之后,历届党和国家重要领导人都来过抚顺视察或参观,十分关注抚顺的发展。
抚顺人因煤而骄傲过、激动过。然而,随着地下煤炭资源的枯竭,煤炭开采逐渐萎缩。从70年代起,不少与采煤相关的企业下马改制,世代的矿区人不得不转行另谋生路。煤都的光环没有了往日的光辉,抚顺面临着经济转型、产业结构调整的抉择。
“煤都”离我们渐行渐远,而发生在这里的故事却让我难以忘怀,我追寻、记录、讲述着这里发生过的让人感动的故事。
繁忙的电车
抚顺市区东西长七十多华里。在70年代前,市区的公交汽车线路不多,车辆也少。连接东西部的客运交通主要依靠有轨客运电车,那个年代的人大都坐过这种电车。
抚顺矿区的货运和客运电车运行在同一条线路上,由抚矿运输部指挥调度。客运电车一般挂有六节绿色车厢,按时间表运行。早晚人流高峰时,每十多分钟一趟,昼夜运行。铁路沿线两侧企业多、居民多,人们上下班、日常出行大都坐电车,电车运行很繁忙。尤其在上下班时间,车厢里挤得满满的,就连车门的脚踏板上也站满了人。到了冬天,车厢里没有取暖设施,车窗玻璃又破损,凛冽的寒风刮进车厢里,冻得大家直跺脚。有时车辆不够用,还用货车车厢代替,人们称作“闷灌车”。这种车厢,里面没有座位,没有灯光,车门用一根铁链子拦着,每到一站,乘务员就把铁链子摘下来,车一开再挂上。冬天坐“闷灌车”就更遭罪了。那时,常坐电车的人都备有电车运行表,按时间表赶车,省时准点,电车误点的时候很少,坐电车还是很快捷方便的。
我从小到大,经常坐电车出门。小时候在乡下老家,走一段公路到电车站,再乘电车进城,办完事再原路返回。到了中学搬到城里,先后就读了两所中学,也是乘电车上下学。下乡当知青时,还是乘电车探亲访友。记得中学的时候,常在暑假期间坐上电车到最东边的终点下车,再走一个多小时的路,到大伙房水库游玩,或游泳或抓鱼,很是开心;有一条电车线,被称作北干线,沿线两侧有不少水泡子,水中有鱼和虾,我经常坐上电车到那儿抓鱼,去回很是方便;有时在天气好的时候,放学时就沿着铁道线走回家,一来可以省些车钱,二来顺路还能捡拾到煤块。煤块是运煤列车甩下来的,尤其在拐弯的地方,甩下的煤更多,有时能捡到一书包还多,足够家里烧上两三天。可以说,我是个电车通,各条线路都非常熟悉,甚至每条线路上站名都能叫出来。
到了80年代以后,随着经济的发展,国产汽车产量增加,市区各个方向相继通上了公共汽车。汽车站大都设在沿线居民区附近,相比之下,比坐电车更方便了,坐汽车的人越来越多,电车被冷落了。我自从搬到市中心后,外出都是坐公共汽车,有好几年没见到电车的影子,以至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电车已经全部停运了,让我惊讶不小。后来有一次,我和老伴特意徒步走了一段电车线,看到久违的电车站还在,但已经破旧、凄凉,不再是想象中的样子。我站在高处,向铁路线远方张望,就像过去等车进站的样子,在盼着能有一列电车从远处驶来。此时此刻,我的心酸楚楚的,是时代变得太快,还是电车老旧原始?运行数十载的电车,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告别了我们。
长长的矸石山
抚顺有很多矸石山,是由矸石堆积而成的,又称舍场、矸子山、矸子道。
抚顺有两大露天煤矿:西露天矿和东露天矿,据说西露天矿为亚洲之最。在开采过程中,剥离出来的矸石,运到郊外很远的地方堆放,长年累月就形成了长长的矸石山。抚顺有多少矸石山,我没有考证过。在抚顺走走,想寻找矸石山是很容易的。
从坑下运矸石,是用一种专门的电车,一般挂有十多节翻斗式车厢。电车从坑下,沿着盘环铁路缓慢爬上来,把矸石运到选定的地方卸下,一段一段地往前堆进,矸石山不断向前延伸,形成了长长的矸石山。我的老家千金乡附近就有一座矸石山。记得小时候到东大河抓鱼,总是抬着头向矸石山远处望,想看矸石山有多长。那时,始终不知道这条矸石山尽头在哪儿。
有时矸石里混有煤块,车厢上还冒着烟。每当翻卸矸石时,矿里会组织人员拣煤。附近的老百姓也常去拣,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拣到几百斤,有些人赚到了不少钱。拣煤也有危险,容易被矸石砸着。
有些矸石山是伪满时堆成的,经过多年风吹雨浸,矸石山表层能种庄稼,当地农民就开成了农田。我下乡所在的龙凤三队,有一块田地,就是在矸石山上开垦出来的。那时,社员们最打怵到这块地铲地,长长的垄半天铲不完一根,如遇上无风无雨天,地上直烤人,热得满身是汗。幸好,后来这块地被征用了,社员们不再遭那样罪了。
还有一种矸石叫油母页岩,可用来提炼石油。两个露天矿都有丰富的油母页岩。在大庆原油没有输入到抚顺前,石油二厂就是用油母页岩炼制石油。后来大庆的原油进来,就不再用油母页岩炼油了。坊间曾有传言,说是页岩提炼后的渣石,还含有稀有东西,日本人要买抚顺的页岩矸石,国家领导人没答应。如今,抚矿集团采用现代新技术,建起了油母页岩炼油设施,效果很好。
油母页岩还有一种功效,就是能当化肥用。在市区不远处的华山,就有一片页岩矸石山。20世纪70年代,正值农业学大寨高潮,页岩矸石山就成了农民采肥基地。每到冬季农闲时候,上级就部署抢运页岩大会战。会战的场面很壮观,汽车、马车、拖拉机、手推车,来来往往,吵吵嚷嚷,一直干到深夜。人最多时达上千人之多,还有外市人过来。我在公社当农业助理时,也负责过这样的会战,到现场进行指导、协调,最后还要进行总结、评出先进。也是在那时,我才知道油母页岩能作肥料。
有的矸石山上建起了厂房、民宅,有的进行了绿化,栽上了树。如果有一天,真能从矸石中提炼出新的东西,或做成新的材料,那废物变宝的潜力就更大了。开发利用矸石山,也许成为未来人潜心研究的新课题。
块块煤坯皆辛苦
生活在煤城,买煤不是很困难。只不过多数人家买的是煤泥,把煤泥做成煤坯或煤饼,用起来很方便。煤泥价格比块煤低得多,普通百姓家都愿意买煤泥。
煤泥是洗煤水沉淀后形成的。煤从井下采出来,要经过水洗,洗过煤的水输送到池子里,经过沉淀,把上面的水放出,池里就剩下了煤泥。煤泥虽然便宜,但买煤、挖煤、装车、卸车等一套环节,都要由各户自己张罗,是个又累又埋汰的苦差事。
买煤泥的高峰是每年的秋季。这个季节雨少干燥,煤泥里的水分少,适合煤泥采挖和运输。每到这个时候,煤场里就像大会战似的,各种车辆蜂拥而至,挖煤、装车、交款,每个环节都要排队等候,车水马龙,吵吵嚷嚷。公路上到处能看到运煤车,车上的装卸工,浑身沾着煤泥,脸也看不出模样。煤泥颠撒在路上,风干后又被车带起,空气中灰突突的。有的单位给职工放买煤假,有的单位派人到煤场挖煤;有汽车的单位,集中几天出车为职工拉煤,装卸工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没有这些条件的人家,只得求人求车,总之,要把煤泥买到家。
煤泥运到家后,就卸在房屋周围空地上,一堆堆的,上面还盖有破烂的片片,防备被雨水冲刷,凡是平房区都是这种景象。打煤坯多选在少雨多风的春秋季节,煤坯干得快。打煤坯也是一项累活,有取水、和煤、端煤、扣模几道过程,经常是全家出动,或找亲戚朋友帮忙。打完煤坯一两天后,把煤坯立起来,再过一两天,再码成带空隙的垛,继续晾晒,直到干透。在晾晒的几天里,还要时刻提防着下雨或被小孩子碰坏。有时候正在上班,看着要下雨,就请假赶紧往家里跑,把煤坯盖上防雨的东西,或直接搬进仓房里。那一段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的多是买煤、打煤坯之类的话题。
要把煤坯燃着,得先在炉底放上劈材或油纸之类,燃着后再放上煤坯。初次点煤坯的人,真不能一下子能点着。如果遇见风不顺,或者坑洞里结满了烟垢,满屋子就会弥漫着煤烟,味道呛。到了冬天,为了夜里有温度,有人习惯睡觉前在炉子里压满煤泥。这样做很不安全,每年都能听到煤烟中毒的传闻。
户户烧煤坯,家家掏炉灰,大大小小的炉灰堆随处可见。有些不讲规矩的人,随意乱倒炉灰,一遇大风,炉灰粉尘满天飞扬。遇到无人看管的地方,炉灰堆得像小山似的。每到春季,城里都要开展卫生大清运,其中清运炉灰堆子,占去了很大的人力和运力。有一部分炉灰被附近的生产队,当作肥料运走了。就这样有些地方还是清理不到,尤其是居民区路边的炉灰堆子,雪溶化后又挡道又堵水,人们叫苦不迭,怨声载道。环卫部门也是力不从心,无计可施。
打煤坯、掏煤灰的日子终于成为历史了。现在,家家户户都住进了楼房,用上了电暖气、液化气,屋里屋外、男人女人都洁净漂亮了。块块煤坯承载着煤城人的辛苦和欢乐,我们走了过来,但却忘不掉过去的那些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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