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苍苍野茫茫》第五章 二

韩凤华

韩凤华 发表于 2022-2-18 10:16
龙行天下：“连载”二字从哪里找？

                                                                      二

       朦胧中蒙凯被一阵狗的狂吠声惊醒，紧接着就听到远处传来“着火了！着火了！”的呼叫声。额吉麻利地穿好皮得勒，一头钻出蒙古包，待蒙凯出了门，额吉早就走远了。罕山西边的山口处熊熊的大火正在燃烧，火苗越蹿越高，大火在黑暗中着实令人害怕。额吉抓回了马，把马缰绳递给蒙凯，迅速从蒙古包里抱出马鞍子。
       “额吉，我也去！”
       “不行！你的衣裳单薄，要冻坏的。”
       六十多岁的老人，关键时刻仍然像当年那样矫健，唰地一下将马鞍子甩到马背上，一低头系上了马肚带，还没等蒙凯看清，就一个鹞子翻身跨上马背，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远远近近的牧民们，凡是知道火情的都在朝那个方向狂奔。蒙凯站在蒙古包外焦急地望着荒火。火势越来越大，大火映红了半边天。她再也待不住了，拔腿朝火场方向跑去。松软的积雪像是刚刚犁过的土地，踩一脚呼地一下。她艰难地向前跑着，不知跑了多长时间，那火场离她仍然很远，直跑得嗓子眼像着了火似的发疼，腿也酸软得迈不开步，才蹲下身捧起一捧雪丢进嘴里，又站起来又继续向前跑去。
       快要接近火场的时候，在熊熊大火的映照下，她看见无数个身影在快速地晃动，有的用树条子，有的挥动着衣服拼命扑打着烈火。蒙凯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荒原上燃烧着的烈火，隔老远就将人灼烤得喘不过气来。她倒没害怕，只是束手无策。看了看左右没有可用来打火的工具，便学着牧民脱下身上的棉袍子挥舞起来。
       东方已经现出曙色，在人们的奋力扑打下，大火渐渐减弱。大地被雪掩埋着，风也不大，火势不再蔓延。人们继续追打着余火，扑打着残喘的火苗，终于，最后的一点火苗也被扑灭。筋疲力尽的人们再也没了力气，纷纷倚靠着熏黑了的石头喘息着，有的干脆躺在被火烧过的土地上睡着了。
        火场上安静下来，再也没有了入夜时那喧嚣的场面。蒙凯无力地坐在一块黑石头上，低下头大口吸着带有草木灰味道的空气。她睡不着，只觉得浑身酸乏无力，头发沉，心中又乱得很，像是要发生什么事。忽然，她抬起头来睁大眼睛四处搜寻着，她没有看到额吉的身影。她心中猛地一震，马上站起身在睡着了的人群中寻找起来。来回找了几遍也没发现额吉的身影，蒙凯心中一阵恐慌，于是她大喊起来：“额吉！额吉！”一边喊一边向过火的地方跑去。
      巴图其林朦胧中听见了蒙凯的喊声，急忙站起来向蒙凯追去。
      “巴图其林，看见额吉了吗？”
      “什么？额吉也来打火了？”
      于是两个人一起找起来。他们边喊边找，喊声将睡着了的牧民惊醒，大家纷纷爬起来四下寻找老额吉。烧焦了的地方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巴图其林和几个小伙子跑去抓来马，他们骑马向山坡、沟口分头找去。
       突然，蒙凯听见巴图其林在山上的惊呼声，她像发了疯似的朝山上跑去。只见巴图其林慌慌张张跳下马来，朝一丛灌木扑去。
       蒙凯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上山的。她拨开围着的人群，看见了巴图其林怀里抱着的额吉。老人的头巾已经脱落，花白的头发全被烧焦，满脸乌黑，双目圆睁，脸颊上由于烟熏流出的眼泪已经结成了细细的冰柱，双手紧紧抓着只剩了后背的皮得勒，那皮子散发着难闻的焦煳味。
       “额吉！”蒙凯凄惨地哭叫着扑向老人。
       额吉却没能再答应她一声。人们悲怆的哭声回荡在山谷里，敖特根和他的媳妇张来玛双双跪在额吉身边，大放悲声：“额吉，是我们害了你啊！”
       人们从他们的哭诉中才知道，昨天下午敖特根一家刚刚搬到罕山底下，两个人忙着搭蒙古包，由着羊群在山根底下自由觅草。天黑以后张来玛往回赶羊群的时候，发现少了那两只最爱顶架的山羊，再细细一数居然少了十几只羊，她立即让丈夫去找。敖特根打着手电寻着山根一路找去，最后在山口的一个石砬子底下找到了丢失的羊。当赶着羊往回走的时候，他犯了一个牧民最忌讳的错误，将没有完全熄灭的烟头扔到了地上，露在雪上的干草很快着了起来。敖特根回家心切，竟没回头再看一眼。
       当他跨下马背轰羊时，才猛然发现，就在他刚刚找到羊的石砬子那儿着起了火，他喊上妻子立即朝着火的方向奔去。然而为时已晚，火势很快向积满了沙蓬草的山口烧去。额吉就是从这儿把火势切断拦住的，要不然火烧着了这片榛树丛，向上蹿去就会将罕山上的森林烧着，如果那样，光靠罕乌拉的一二百口人，这场火是无论如何也打不灭的。
       朝克指着额吉身后垒起的石墙，哽咽着对大伙说：“老人垒的这段石墙正好接到了山口边的石砬子上，火到了这里才没烧上去。额吉垒好了石墙，大火已经烧了过来，老人手中没有打火的工具，就脱下身上的皮得勒。”看着那只剩了后背的皮得勒，人们能想象到当时额吉打火的惨烈场面，在这位老英雄的面前，大火退缩了，老人用她的血肉之躯挡住了火魔。
       天阴沉得很，黑压压的乌云使悲痛的人们更加压抑，不一会儿天空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乌尼尔搀起悲痛至极的蒙凯，巴图其林抱着额吉的遗体一步步向冬营盘走去。
巴图其林将额吉抱回自己的蒙古包，轻轻地把她放到地毡上。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位看着他长大，就像母亲般关爱自己的老人会突然离他而去！
       蒙凯跪爬到额吉的身边，双手捧起老人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颊。
       “额吉，您不能走，您走了谁管我啊！”
       乌尼尔将额吉那烧焦了的花白头发重新梳理好，一边梳头，一边流泪，一边默默地说着什么。梳好了头，朝克和巴图其林用白布将额吉从头到脚缠裹起来，把她抬到外面的马车上，让老人仰面躺在上面。打了一夜火的牧民们谁也没有回家，男女老少跟着马车一路前行，他们要把这位受人尊敬的老英雄送去天国，送上苍生天安息。漫天飞舞的雪花也在为老人哭泣，为这位人人敬仰的老人送上漫天雪白的花朵。
       蒙凯站在蒙古包里茫然四顾，仿佛额吉就跪在地毡上为她缝着皮得勒。她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然而蒙古包里空空如也，人去包空，额吉的音容笑貌已经不在。蒙凯手捧着额吉为她缝制的皮得勒，心里阵阵绞痛。额吉永远地去了，带着她那驰骋疆场英勇剿匪的辉煌历史，带着她那劳动模范、接羔能手的光荣称号，带着她对草原的无限深情去了天国。蒙凯抱着未缝完的皮得勒，在冰冷的蒙古包里整整坐了一夜。她思念着死去的额吉，昨天晚上额吉对她说的那番极富哲理的话言犹在耳。“额吉！我会永远记住您的话！”
       孤独中她想起了远在北京的妈妈。妈妈，您还好吗？女儿好想您，长这么大女儿从来没离开过您。如今女儿和您天各一方，和我相依为命的老额吉也撒手人寰，离我而去，妈妈，今后的日子我该怎么过？一想到今后，她不禁毛骨悚然。漫漫寒夜，她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蜷缩在蒙古包的一角直到天明。
      清晨，乌尼尔大婶来看蒙凯，看见她两眼红肿呆呆地坐着，心里一阵阵酸楚，不由得也落下泪。蒙古包里像冰窖，没一点儿生气，乌尼尔抓起蒙凯冰冷的双手劝着她：“姑娘，别太伤心了，额吉走了，还有大婶一家。别怕，今后你就住到大婶家。”
她舍不得离开已经住了三个多月的额吉的蒙古包，这儿已经是她的家。她更舍不得额吉留下的一切遗物，看见这些遗物她就会想起额吉，她要永远记着这位善良的老人，永远珍藏着这份思念。
       乌尼尔大婶帮她生着炉火，烧好奶茶，又把热气腾腾的奶茶和果条端到她面前。蒙凯哪里吃得下，心中仍然一阵阵痛楚，红肿的眼睛又流出眼泪。
       蒙凯一整天没有出门。乌尼尔大婶走了以后，她坐到火炉前，木呆呆看着炉中的火苗，无意识地往火炉里扔着牛粪。看着一串串火苗，她突然万分憎恨起这些火苗来，就是这些可恶的鬼精灵夺去了额吉的生命！于是她不再往里添加牛粪，火苗由橙红变成橘黄，又由橘黄变成淡蓝，最后无声无息地熄灭。她偎在额吉为她缝制的皮得勒里渐渐睡去。朦胧中忽然看见额吉推开蒙古包的门，颤巍巍地站在当中，蒙凯心中一阵惊喜，啊！上帝，额吉回来了，额吉她原来没有死！她大声喊着额吉，无奈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来。额吉朝她走来，还像往常那样跪在炉灶前，满脸红光异彩。额吉抓起她的手，慈祥地说：“孩子，别怕，长生天会保佑你的。”说完起身就走。蒙凯急忙伸出双手想拉住额吉，额吉已经出了蒙古包。蒙凯一急，起身就追，不想就这么急醒了。原来是个梦。蒙凯不相信自己是在做梦，额吉就在门外，她急忙起来，出门要看个究竟。
       哪有额吉的影子！只有那两条忠实的狗一左一右趴在门外。远处黑黢黢的大山阴森可怖，荒原上一片寂静。她带着一颗空落落的心进了蒙古包。“额吉去了，今后我一个人如何生活？”梦醒之后，她渐渐冷静下来，额吉的羊群需要她来照料，放牧、配种、接羔、剪毛、药浴，这么多牧业活儿都还没学会。还有，拾粪、拉水、搬家走敖特儿，该怎么应付呢？额吉在梦里告诉她长生天会保佑她，长生天在哪儿？长生天会保佑她吗？蒙凯叹了口气，熬着漫漫长夜。

韩凤华

韩凤华 发表于 2022-2-18 10:16
龙行天下：“连载”二字从哪里找？

                                                                      二

       朦胧中蒙凯被一阵狗的狂吠声惊醒，紧接着就听到远处传来“着火了！着火了！”的呼叫声。额吉麻利地穿好皮得勒，一头钻出蒙古包，待蒙凯出了门，额吉早就走远了。罕山西边的山口处熊熊的大火正在燃烧，火苗越蹿越高，大火在黑暗中着实令人害怕。额吉抓回了马，把马缰绳递给蒙凯，迅速从蒙古包里抱出马鞍子。
       “额吉，我也去！”
       “不行！你的衣裳单薄，要冻坏的。”
       六十多岁的老人，关键时刻仍然像当年那样矫健，唰地一下将马鞍子甩到马背上，一低头系上了马肚带，还没等蒙凯看清，就一个鹞子翻身跨上马背，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远远近近的牧民们，凡是知道火情的都在朝那个方向狂奔。蒙凯站在蒙古包外焦急地望着荒火。火势越来越大，大火映红了半边天。她再也待不住了，拔腿朝火场方向跑去。松软的积雪像是刚刚犁过的土地，踩一脚呼地一下。她艰难地向前跑着，不知跑了多长时间，那火场离她仍然很远，直跑得嗓子眼像着了火似的发疼，腿也酸软得迈不开步，才蹲下身捧起一捧雪丢进嘴里，又站起来又继续向前跑去。
       快要接近火场的时候，在熊熊大火的映照下，她看见无数个身影在快速地晃动，有的用树条子，有的挥动着衣服拼命扑打着烈火。蒙凯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荒原上燃烧着的烈火，隔老远就将人灼烤得喘不过气来。她倒没害怕，只是束手无策。看了看左右没有可用来打火的工具，便学着牧民脱下身上的棉袍子挥舞起来。
       东方已经现出曙色，在人们的奋力扑打下，大火渐渐减弱。大地被雪掩埋着，风也不大，火势不再蔓延。人们继续追打着余火，扑打着残喘的火苗，终于，最后的一点火苗也被扑灭。筋疲力尽的人们再也没了力气，纷纷倚靠着熏黑了的石头喘息着，有的干脆躺在被火烧过的土地上睡着了。
        火场上安静下来，再也没有了入夜时那喧嚣的场面。蒙凯无力地坐在一块黑石头上，低下头大口吸着带有草木灰味道的空气。她睡不着，只觉得浑身酸乏无力，头发沉，心中又乱得很，像是要发生什么事。忽然，她抬起头来睁大眼睛四处搜寻着，她没有看到额吉的身影。她心中猛地一震，马上站起身在睡着了的人群中寻找起来。来回找了几遍也没发现额吉的身影，蒙凯心中一阵恐慌，于是她大喊起来：“额吉！额吉！”一边喊一边向过火的地方跑去。
      巴图其林朦胧中听见了蒙凯的喊声，急忙站起来向蒙凯追去。
      “巴图其林，看见额吉了吗？”
      “什么？额吉也来打火了？”
      于是两个人一起找起来。他们边喊边找，喊声将睡着了的牧民惊醒，大家纷纷爬起来四下寻找老额吉。烧焦了的地方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巴图其林和几个小伙子跑去抓来马，他们骑马向山坡、沟口分头找去。
       突然，蒙凯听见巴图其林在山上的惊呼声，她像发了疯似的朝山上跑去。只见巴图其林慌慌张张跳下马来，朝一丛灌木扑去。
       蒙凯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上山的。她拨开围着的人群，看见了巴图其林怀里抱着的额吉。老人的头巾已经脱落，花白的头发全被烧焦，满脸乌黑，双目圆睁，脸颊上由于烟熏流出的眼泪已经结成了细细的冰柱，双手紧紧抓着只剩了后背的皮得勒，那皮子散发着难闻的焦煳味。
       “额吉！”蒙凯凄惨地哭叫着扑向老人。
       额吉却没能再答应她一声。人们悲怆的哭声回荡在山谷里，敖特根和他的媳妇张来玛双双跪在额吉身边，大放悲声：“额吉，是我们害了你啊！”
       人们从他们的哭诉中才知道，昨天下午敖特根一家刚刚搬到罕山底下，两个人忙着搭蒙古包，由着羊群在山根底下自由觅草。天黑以后张来玛往回赶羊群的时候，发现少了那两只最爱顶架的山羊，再细细一数居然少了十几只羊，她立即让丈夫去找。敖特根打着手电寻着山根一路找去，最后在山口的一个石砬子底下找到了丢失的羊。当赶着羊往回走的时候，他犯了一个牧民最忌讳的错误，将没有完全熄灭的烟头扔到了地上，露在雪上的干草很快着了起来。敖特根回家心切，竟没回头再看一眼。
       当他跨下马背轰羊时，才猛然发现，就在他刚刚找到羊的石砬子那儿着起了火，他喊上妻子立即朝着火的方向奔去。然而为时已晚，火势很快向积满了沙蓬草的山口烧去。额吉就是从这儿把火势切断拦住的，要不然火烧着了这片榛树丛，向上蹿去就会将罕山上的森林烧着，如果那样，光靠罕乌拉的一二百口人，这场火是无论如何也打不灭的。
       朝克指着额吉身后垒起的石墙，哽咽着对大伙说：“老人垒的这段石墙正好接到了山口边的石砬子上，火到了这里才没烧上去。额吉垒好了石墙，大火已经烧了过来，老人手中没有打火的工具，就脱下身上的皮得勒。”看着那只剩了后背的皮得勒，人们能想象到当时额吉打火的惨烈场面，在这位老英雄的面前，大火退缩了，老人用她的血肉之躯挡住了火魔。
       天阴沉得很，黑压压的乌云使悲痛的人们更加压抑，不一会儿天空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乌尼尔搀起悲痛至极的蒙凯，巴图其林抱着额吉的遗体一步步向冬营盘走去。
巴图其林将额吉抱回自己的蒙古包，轻轻地把她放到地毡上。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位看着他长大，就像母亲般关爱自己的老人会突然离他而去！
       蒙凯跪爬到额吉的身边，双手捧起老人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颊。
       “额吉，您不能走，您走了谁管我啊！”
       乌尼尔将额吉那烧焦了的花白头发重新梳理好，一边梳头，一边流泪，一边默默地说着什么。梳好了头，朝克和巴图其林用白布将额吉从头到脚缠裹起来，把她抬到外面的马车上，让老人仰面躺在上面。打了一夜火的牧民们谁也没有回家，男女老少跟着马车一路前行，他们要把这位受人尊敬的老英雄送去天国，送上苍生天安息。漫天飞舞的雪花也在为老人哭泣，为这位人人敬仰的老人送上漫天雪白的花朵。
       蒙凯站在蒙古包里茫然四顾，仿佛额吉就跪在地毡上为她缝着皮得勒。她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然而蒙古包里空空如也，人去包空，额吉的音容笑貌已经不在。蒙凯手捧着额吉为她缝制的皮得勒，心里阵阵绞痛。额吉永远地去了，带着她那驰骋疆场英勇剿匪的辉煌历史，带着她那劳动模范、接羔能手的光荣称号，带着她对草原的无限深情去了天国。蒙凯抱着未缝完的皮得勒，在冰冷的蒙古包里整整坐了一夜。她思念着死去的额吉，昨天晚上额吉对她说的那番极富哲理的话言犹在耳。“额吉！我会永远记住您的话！”
       孤独中她想起了远在北京的妈妈。妈妈，您还好吗？女儿好想您，长这么大女儿从来没离开过您。如今女儿和您天各一方，和我相依为命的老额吉也撒手人寰，离我而去，妈妈，今后的日子我该怎么过？一想到今后，她不禁毛骨悚然。漫漫寒夜，她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蜷缩在蒙古包的一角直到天明。
      清晨，乌尼尔大婶来看蒙凯，看见她两眼红肿呆呆地坐着，心里一阵阵酸楚，不由得也落下泪。蒙古包里像冰窖，没一点儿生气，乌尼尔抓起蒙凯冰冷的双手劝着她：“姑娘，别太伤心了，额吉走了，还有大婶一家。别怕，今后你就住到大婶家。”
她舍不得离开已经住了三个多月的额吉的蒙古包，这儿已经是她的家。她更舍不得额吉留下的一切遗物，看见这些遗物她就会想起额吉，她要永远记着这位善良的老人，永远珍藏着这份思念。
       乌尼尔大婶帮她生着炉火，烧好奶茶，又把热气腾腾的奶茶和果条端到她面前。蒙凯哪里吃得下，心中仍然一阵阵痛楚，红肿的眼睛又流出眼泪。
       蒙凯一整天没有出门。乌尼尔大婶走了以后，她坐到火炉前，木呆呆看着炉中的火苗，无意识地往火炉里扔着牛粪。看着一串串火苗，她突然万分憎恨起这些火苗来，就是这些可恶的鬼精灵夺去了额吉的生命！于是她不再往里添加牛粪，火苗由橙红变成橘黄，又由橘黄变成淡蓝，最后无声无息地熄灭。她偎在额吉为她缝制的皮得勒里渐渐睡去。朦胧中忽然看见额吉推开蒙古包的门，颤巍巍地站在当中，蒙凯心中一阵惊喜，啊！上帝，额吉回来了，额吉她原来没有死！她大声喊着额吉，无奈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来。额吉朝她走来，还像往常那样跪在炉灶前，满脸红光异彩。额吉抓起她的手，慈祥地说：“孩子，别怕，长生天会保佑你的。”说完起身就走。蒙凯急忙伸出双手想拉住额吉，额吉已经出了蒙古包。蒙凯一急，起身就追，不想就这么急醒了。原来是个梦。蒙凯不相信自己是在做梦，额吉就在门外，她急忙起来，出门要看个究竟。
       哪有额吉的影子！只有那两条忠实的狗一左一右趴在门外。远处黑黢黢的大山阴森可怖，荒原上一片寂静。她带着一颗空落落的心进了蒙古包。“额吉去了，今后我一个人如何生活？”梦醒之后，她渐渐冷静下来，额吉的羊群需要她来照料，放牧、配种、接羔、剪毛、药浴，这么多牧业活儿都还没学会。还有，拾粪、拉水、搬家走敖特儿，该怎么应付呢？额吉在梦里告诉她长生天会保佑她，长生天在哪儿？长生天会保佑她吗？蒙凯叹了口气，熬着漫漫长夜。

韩凤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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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行天下：“连载”二字从哪里找？

                                                                      二

       朦胧中蒙凯被一阵狗的狂吠声惊醒，紧接着就听到远处传来“着火了！着火了！”的呼叫声。额吉麻利地穿好皮得勒，一头钻出蒙古包，待蒙凯出了门，额吉早就走远了。罕山西边的山口处熊熊的大火正在燃烧，火苗越蹿越高，大火在黑暗中着实令人害怕。额吉抓回了马，把马缰绳递给蒙凯，迅速从蒙古包里抱出马鞍子。
       “额吉，我也去！”
       “不行！你的衣裳单薄，要冻坏的。”
       六十多岁的老人，关键时刻仍然像当年那样矫健，唰地一下将马鞍子甩到马背上，一低头系上了马肚带，还没等蒙凯看清，就一个鹞子翻身跨上马背，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远远近近的牧民们，凡是知道火情的都在朝那个方向狂奔。蒙凯站在蒙古包外焦急地望着荒火。火势越来越大，大火映红了半边天。她再也待不住了，拔腿朝火场方向跑去。松软的积雪像是刚刚犁过的土地，踩一脚呼地一下。她艰难地向前跑着，不知跑了多长时间，那火场离她仍然很远，直跑得嗓子眼像着了火似的发疼，腿也酸软得迈不开步，才蹲下身捧起一捧雪丢进嘴里，又站起来又继续向前跑去。
       快要接近火场的时候，在熊熊大火的映照下，她看见无数个身影在快速地晃动，有的用树条子，有的挥动着衣服拼命扑打着烈火。蒙凯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荒原上燃烧着的烈火，隔老远就将人灼烤得喘不过气来。她倒没害怕，只是束手无策。看了看左右没有可用来打火的工具，便学着牧民脱下身上的棉袍子挥舞起来。
       东方已经现出曙色，在人们的奋力扑打下，大火渐渐减弱。大地被雪掩埋着，风也不大，火势不再蔓延。人们继续追打着余火，扑打着残喘的火苗，终于，最后的一点火苗也被扑灭。筋疲力尽的人们再也没了力气，纷纷倚靠着熏黑了的石头喘息着，有的干脆躺在被火烧过的土地上睡着了。
        火场上安静下来，再也没有了入夜时那喧嚣的场面。蒙凯无力地坐在一块黑石头上，低下头大口吸着带有草木灰味道的空气。她睡不着，只觉得浑身酸乏无力，头发沉，心中又乱得很，像是要发生什么事。忽然，她抬起头来睁大眼睛四处搜寻着，她没有看到额吉的身影。她心中猛地一震，马上站起身在睡着了的人群中寻找起来。来回找了几遍也没发现额吉的身影，蒙凯心中一阵恐慌，于是她大喊起来：“额吉！额吉！”一边喊一边向过火的地方跑去。
      巴图其林朦胧中听见了蒙凯的喊声，急忙站起来向蒙凯追去。
      “巴图其林，看见额吉了吗？”
      “什么？额吉也来打火了？”
      于是两个人一起找起来。他们边喊边找，喊声将睡着了的牧民惊醒，大家纷纷爬起来四下寻找老额吉。烧焦了的地方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巴图其林和几个小伙子跑去抓来马，他们骑马向山坡、沟口分头找去。
       突然，蒙凯听见巴图其林在山上的惊呼声，她像发了疯似的朝山上跑去。只见巴图其林慌慌张张跳下马来，朝一丛灌木扑去。
       蒙凯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上山的。她拨开围着的人群，看见了巴图其林怀里抱着的额吉。老人的头巾已经脱落，花白的头发全被烧焦，满脸乌黑，双目圆睁，脸颊上由于烟熏流出的眼泪已经结成了细细的冰柱，双手紧紧抓着只剩了后背的皮得勒，那皮子散发着难闻的焦煳味。
       “额吉！”蒙凯凄惨地哭叫着扑向老人。
       额吉却没能再答应她一声。人们悲怆的哭声回荡在山谷里，敖特根和他的媳妇张来玛双双跪在额吉身边，大放悲声：“额吉，是我们害了你啊！”
       人们从他们的哭诉中才知道，昨天下午敖特根一家刚刚搬到罕山底下，两个人忙着搭蒙古包，由着羊群在山根底下自由觅草。天黑以后张来玛往回赶羊群的时候，发现少了那两只最爱顶架的山羊，再细细一数居然少了十几只羊，她立即让丈夫去找。敖特根打着手电寻着山根一路找去，最后在山口的一个石砬子底下找到了丢失的羊。当赶着羊往回走的时候，他犯了一个牧民最忌讳的错误，将没有完全熄灭的烟头扔到了地上，露在雪上的干草很快着了起来。敖特根回家心切，竟没回头再看一眼。
       当他跨下马背轰羊时，才猛然发现，就在他刚刚找到羊的石砬子那儿着起了火，他喊上妻子立即朝着火的方向奔去。然而为时已晚，火势很快向积满了沙蓬草的山口烧去。额吉就是从这儿把火势切断拦住的，要不然火烧着了这片榛树丛，向上蹿去就会将罕山上的森林烧着，如果那样，光靠罕乌拉的一二百口人，这场火是无论如何也打不灭的。
       朝克指着额吉身后垒起的石墙，哽咽着对大伙说：“老人垒的这段石墙正好接到了山口边的石砬子上，火到了这里才没烧上去。额吉垒好了石墙，大火已经烧了过来，老人手中没有打火的工具，就脱下身上的皮得勒。”看着那只剩了后背的皮得勒，人们能想象到当时额吉打火的惨烈场面，在这位老英雄的面前，大火退缩了，老人用她的血肉之躯挡住了火魔。
       天阴沉得很，黑压压的乌云使悲痛的人们更加压抑，不一会儿天空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乌尼尔搀起悲痛至极的蒙凯，巴图其林抱着额吉的遗体一步步向冬营盘走去。
巴图其林将额吉抱回自己的蒙古包，轻轻地把她放到地毡上。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位看着他长大，就像母亲般关爱自己的老人会突然离他而去！
       蒙凯跪爬到额吉的身边，双手捧起老人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颊。
       “额吉，您不能走，您走了谁管我啊！”
       乌尼尔将额吉那烧焦了的花白头发重新梳理好，一边梳头，一边流泪，一边默默地说着什么。梳好了头，朝克和巴图其林用白布将额吉从头到脚缠裹起来，把她抬到外面的马车上，让老人仰面躺在上面。打了一夜火的牧民们谁也没有回家，男女老少跟着马车一路前行，他们要把这位受人尊敬的老英雄送去天国，送上苍生天安息。漫天飞舞的雪花也在为老人哭泣，为这位人人敬仰的老人送上漫天雪白的花朵。
       蒙凯站在蒙古包里茫然四顾，仿佛额吉就跪在地毡上为她缝着皮得勒。她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然而蒙古包里空空如也，人去包空，额吉的音容笑貌已经不在。蒙凯手捧着额吉为她缝制的皮得勒，心里阵阵绞痛。额吉永远地去了，带着她那驰骋疆场英勇剿匪的辉煌历史，带着她那劳动模范、接羔能手的光荣称号，带着她对草原的无限深情去了天国。蒙凯抱着未缝完的皮得勒，在冰冷的蒙古包里整整坐了一夜。她思念着死去的额吉，昨天晚上额吉对她说的那番极富哲理的话言犹在耳。“额吉！我会永远记住您的话！”
       孤独中她想起了远在北京的妈妈。妈妈，您还好吗？女儿好想您，长这么大女儿从来没离开过您。如今女儿和您天各一方，和我相依为命的老额吉也撒手人寰，离我而去，妈妈，今后的日子我该怎么过？一想到今后，她不禁毛骨悚然。漫漫寒夜，她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蜷缩在蒙古包的一角直到天明。
      清晨，乌尼尔大婶来看蒙凯，看见她两眼红肿呆呆地坐着，心里一阵阵酸楚，不由得也落下泪。蒙古包里像冰窖，没一点儿生气，乌尼尔抓起蒙凯冰冷的双手劝着她：“姑娘，别太伤心了，额吉走了，还有大婶一家。别怕，今后你就住到大婶家。”
她舍不得离开已经住了三个多月的额吉的蒙古包，这儿已经是她的家。她更舍不得额吉留下的一切遗物，看见这些遗物她就会想起额吉，她要永远记着这位善良的老人，永远珍藏着这份思念。
       乌尼尔大婶帮她生着炉火，烧好奶茶，又把热气腾腾的奶茶和果条端到她面前。蒙凯哪里吃得下，心中仍然一阵阵痛楚，红肿的眼睛又流出眼泪。
       蒙凯一整天没有出门。乌尼尔大婶走了以后，她坐到火炉前，木呆呆看着炉中的火苗，无意识地往火炉里扔着牛粪。看着一串串火苗，她突然万分憎恨起这些火苗来，就是这些可恶的鬼精灵夺去了额吉的生命！于是她不再往里添加牛粪，火苗由橙红变成橘黄，又由橘黄变成淡蓝，最后无声无息地熄灭。她偎在额吉为她缝制的皮得勒里渐渐睡去。朦胧中忽然看见额吉推开蒙古包的门，颤巍巍地站在当中，蒙凯心中一阵惊喜，啊！上帝，额吉回来了，额吉她原来没有死！她大声喊着额吉，无奈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来。额吉朝她走来，还像往常那样跪在炉灶前，满脸红光异彩。额吉抓起她的手，慈祥地说：“孩子，别怕，长生天会保佑你的。”说完起身就走。蒙凯急忙伸出双手想拉住额吉，额吉已经出了蒙古包。蒙凯一急，起身就追，不想就这么急醒了。原来是个梦。蒙凯不相信自己是在做梦，额吉就在门外，她急忙起来，出门要看个究竟。
       哪有额吉的影子！只有那两条忠实的狗一左一右趴在门外。远处黑黢黢的大山阴森可怖，荒原上一片寂静。她带着一颗空落落的心进了蒙古包。“额吉去了，今后我一个人如何生活？”梦醒之后，她渐渐冷静下来，额吉的羊群需要她来照料，放牧、配种、接羔、剪毛、药浴，这么多牧业活儿都还没学会。还有，拾粪、拉水、搬家走敖特儿，该怎么应付呢？额吉在梦里告诉她长生天会保佑她，长生天在哪儿？长生天会保佑她吗？蒙凯叹了口气，熬着漫漫长夜。

寒秋

继续关注中。

龙行天下

韩凤华 发表于 2022-2-19 17:08
二

       朦胧中蒙凯被一阵 ...

草原大火太无情，
夺走额吉的生命，
姑娘茫然无措中，
深切悲哀太揪心。

写手华

  

《天苍苍野茫茫》第五章 （二）欣赏分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