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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茶的还没揉完,摸老火已经开始了。她们把已经揉好的,晾在芦席上的茶条,放到烧热的茶锅中,开始机械的,一下一下机械的均匀翻摸,不急不燥。我呢,就在灶下,保持六口锅灶,小火不断。有时也分别,替替她们翻翻,让她们休息一下。因为都是年青人,又认识熟悉,在炒茶中很热闹,话题也很多,除了陈胜林识一点字外,其余的都不识字,一般谈的,都是家长里短,队里的生产、生活等琐事。夜里一点多,揉茶的也揉完了,休息一会后,互相替换摸老火。我睏极了,陈胜林说,你没熬惯夜,现在不忙了,你睡会吧。其他人也说,没事,你睡吧。我答应着,去卧室睡下。平时孤庄子没人,晚上静的瘆人,要不就是房屋发出的莫名其妙的响声。可现在人多了,说话声,搬动东西声,热闹了,虽睏反而睡不着。躺了大半小时没睡着,干脆穿衣起床。来到外间,大家都笑了,说我们想睡睡不成,叫你睡,你又睡不着,看來你适合炒茶熬夜。说说笑笑忙忙,已影约听到头遍鸡叫,看看门外夜空中,启明星好亮啊。这时最后摸老火茶,已快结束。陈胜林从炭篓子里取出炭,放在灶炉里烧。我问,你烧炭干什么。他说,摸老火结束了,还要用炭火烘三遍,这外销绿就祘制成了,可以交到西莲茶站了。西莲茶站?我怎么不知道。我忙问,西莲有茶站,在哪里。他说,西莲茶站就在大队部里,每年茶春时,供销社派品样员来收茶,等到夏天茶叶季结束了,茶全部调走了,人就撤了,来年再来。炭烧红了,我和陈胜林把烧着的炭,放在屋子中间架着,又把摸完老火的干茶,全部放到烘蓝上,他就带我烘干茶了。我认为干茶就是干的,没有水分了,可是干茶上烘篮,架在炭火上一烘,居然还有热气冒出,干茶还有点发软,真是怪了。天快亮了,炒茶,揉茶和摸老火,都结束了,大家互相看看,不禁都笑了起來。一个个浑身烟灰,蓬头垢面,双眼通红,看来熬夜是伤人哪。陈胜林对大家说,熬一夜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今晚还来炒茶,我和小甄在这烘茶,打扫收拾茶场。等大家都走了,我俩边烘茶,边收拾茶场。陈胜林说,队里规定的,参加炒茶的,记滿工另加两分,白天可以不上工。如果下午上工或摘茶,另计工分。天大亮了,我们茶也烘好了。陈胜林说,我也回去了,吃过早饭睡一会,再和会计去茶站交茶,你也抓紧烧早饭,吃了睡会。等他走后,我也不烧饭,洗脸洗脚直接睡觉。这一觉睡的好香,直到陈胜林在窗外喊我,才醒。
我应了一声,起床穿衣,开大门。陈胜林说,你是睡着了,敲门都没醒。会计陈胜定在后面,手里拿着口袋说,一夜没睡,是有一觉睡啊。他俩进屋后,把制好的外销绿,用筛子筛了一遍,装进专用茶袋内。把筛下的碎茶用报纸包好,交给我说,这些碎茶给你,晚上泡茶给炒茶的喝。我接过纸包,约有斤把重。陈胜林挑着干茶,要送到西莲茶站去。我见了,就说等下,我也去。我们三人一起到大队部去了。月把没去,大队部有很大变化。大队部在一幢清代古建筑中,原是查氏祠堂。它有一个大门和一和侧门。大门平时都关着,侧门白天都开着。侧门右侧,掛有西莲大队革委会白底黑字牌子。现在从侧门一进去,就是大队合作医疗室,有三位大队医生在这上班。经一小天井,后面一进是西莲大队部,隔开的两间,是大队部办公室。每间前半间为办公室,后半间有床,为值班和常驻大队干部住宿用。靠大队隔墙相连的,就是祠堂的大门和大厅,现交给西莲茶站使用。大门边的前厅,左右各隔有一间屋子,一间为茶叶评样员,办公兼住宿用,一间为仓库。我们从大门进去,进去就看到磅秤,边上还有两张桌子,一张桌子上有三个暖水瓶,另一张桌上,摆了好多小罐子和小尖头瓶子,瓶子里都装有茶叶,我第一次看到,很好奇。陈胜林把茶袋放在磅秤上,这时,大门边的房间内出来个人,他说,来交茶叶的?哪个队的?这人肯定是来收茶的评样员。会计陈胜定说,是来交茶的,我们是上畈队的。来人说,是上畈队的,你们还是第一次交茶呢。会计陈胜定说,是第一次交茶,上畈队山高呀,昨天才摘茶。来人称过茶,又叫陈胜林打开口袋,抓了一小把干茶,放在一个尺把见方的浅木盒内,仔细看着。陈胜林问道,同志,别的队送过茶了。评样员说,有几个队,前天就送茶来了。他又对会计陈胜定说,茶叶看过了,评一级二等,你看可行。陈胜定说,我们不懂,你看着评吧。我在旁边,忍不住说,为什么不是一级一等呢。他看了看我,陈胜定忙说,同志,他是刚下放到我们队的下放学生,他不懂,你说了祘。评样员看了看我和陈胜林,走到桌边,拿起一个尖头瓶子,又拿起一个浅木盒子,把瓶子里的干茶倒在上面,说,这是一级一等的茶样,你们自己看看。说罢把两个木盒并在一起,递给陈胜林看。陈胜林和我,对比着茶样仔细看着,陈胜林对我说,和茶样比,我们的茶是大了点。我是看不出来,依我看都一样。陈胜定也过来看看,也说队里干茶大了点。评样员说,你们队干茶质量不错,嫩度大香味好,就是大了点,你们肯定筛过了,没碎茶末子,不然就是三等了。评样员果然好眼力,几句话,把我们说的心服口服。会计说,你开票吧,没意见。他说好,就进去开票了。过一会,他把票递给陈胜定说,你到供销社老但那拿钱,另一联是给油店粮站的,买供应粮的。原來,交干茶给茶站,凭收购凭证可以按斤重按规定,买到供应粮,对山区缺粮地方來说,也是鼓励多产茶叶的政策。凭收购凭证,还可以到当地供销社,买到奖励的紧缺商品,如布、煤油等。交完茶,我们到供销社去了,会计用队里的小铁皮煤油桶,打了五斤煤油,到保管室时,他把煤油桶交给我说,小甄,这煤油给你,炒茶用,每年炒茶都要用十几斤,用完了把桶给我,我再去打。我接过桶,回到保管室,他们回老庄子。我开门进去后,来到卧室,准备淘米做饭,这时才发现,米桶里的40斤米快吃完了,剩下的仅够吃一天。该怎办呢。这时队里摘茶的来了,我和陈胜林又忙着收茶草。等她们走后,开始烧饭吃。
先把剩下的都淘米下锅,我边烧饭边想,只有明天去油店买粮啦。吃过中饭后,我到队长家,他们一家正在吃饭。我对队长说,我的米吃完了,明天想去油店买五十斤米。队长说,行,你到陈胜定那儿去拿供应本,要没钱再支拾块钱,你怎么搞回来呢。我说我挑回来。队长说,你行吗。我说,行。我看到陈绍厚看着我,就说,陈绍厚,我那儿炒茶,你在家睡还好吧。他勉强点了点头。我说,你散学了,没事过來玩,看看书做作业都可以。他高兴说,好。辞别队长,我來到老庄子会计陈胜定家,我把没米的事和队长说的,给他说了一遍。他说,好,我来拿供应本和钱给你。说罢找出供应本,又递给我拾元钱,另外又找了两只布口袋给我。我写个领钱领条给他,又到绍信大伯家,找到陈胜林,向他借扁担。他说,我早就给你找了条桑树扁担,能担百斤上下的,是陈胜如以前用的,现在他用不上了,送给你用吧。我把明天买米的事跟他说了,他说,今晚炒完茶,明早睡一会再去,下半天就回來了。回到保管室,关上卧室门,躺在床上看书,看着看着,不觉睡着了。直到陈胜林来收茶草才醒。我起床后,就抓紧烧水,用队里的大瓦罐,泡了碎茶未凉着,等摘茶的回來喝,又热饭吃。陈胜林就收拾清扫茶厂的场地。不一会儿,摘茶的回来了,我拿出所有的碗,招呼她们喝水。上山摘了一天茶,肯定很累很渴。果然,她们一边喝着今年的新茶,一边打趣的说,下放学生心真细,还知道烧水泡茶凉着,给我们喝。我听了很高兴,能为她们做点什么,我很乐意。陈胜林收茶记帐,我就帮着晾茶。最后一位茶草收完,天已黑了,陈胜林说,我回去吃口饭就來,炒茶的也快到了,你把灯点起來吧。灯罩早已擦好了,煤油也添满了,灯点上,室内顿时亮了起来。这时新庄子炒茶的來了两位,其中一位手中,端了碗咸菜,说,小甄,给你带的咸菜。我道谢接过,插队以來,我从未缺过菜吃,都是队里每户给的,直到我招工回城。所以至今,我仍感谢队里的乡亲们,对我的照顾和关心,而我却无以回报。
陈胜林來了,炒茶的也到齐了,一声令下,点火炒茶。这是一个不眠之夜,这又是一个忙碌、热闹的不眠之夜,这也是一个烟熏火燎的不眠之夜。熬红的双眼,浑身滿脸的烟灰。天快亮了,干茶也制好了。前天是今年第一次炒茶,又加上我住了进来,现收拾现炒茶,所以慢些。昨天就顺手多了,提前个把小时就结束了。散场后,我抓紧洗头洗脸洗脚,熬了一夜,倒头就睡。这一觉睡的,都不知天南地北了,好香啊。突然,不知何故惊醒了,可能心里有事吧。我看看钟,已快到九点。起床,洗漱,热饭,就着昨天送來的咸菜吃饭。顾不上洗碗刷锅,才九点多,我把口袋在扁担上绑好,锁好卧室和大门,装着供应本和钱,扛起扁担向潘岭走去。潘岭两边的山地茶园里,我们队的女劳力,都在摘茶,男劳力在田间劳作。翻过岭,走过棺材沟,经沙地,來到林园大队。因为下坡多,一路小跑,加上空手,所以走的很快。在一个拐弯处,看到路边,有人扛两根毛竹在休息。走近一看,是下放在林园大队的女同学陈炽芳。别看她个头不高,干活可厉害了,这两根长毛竹我根本扛不动。她也看到我了,招呼说,甄元安,真是你呀,别人说你下放在西莲,我还不信呢,你这到哪去。我在她身边停下说,我到油店买米,你真厉害,扛两根毛竹,我可扛不动。她说,你本來就不行,在生产队干活,干的动吗。我说,干不动就少干点,队里很照顾我的。她问,西莲大队有几个下放学生。我说,就我一个。我问她,你们大队有几个。她说,有十个同学,我是全家下放的。又说,你要买粮,就赶快去,不然就下班了。我说,好,我走了,我扛不动,不能帮你扛了。她说,快走吧,我慢慢扛。我真的走了,因为我是扛不动。到油店粮站,果然已下班锁门在,工作人员见我到了,又开门打开窗口。我赶紧掏出供应本,说我买五十斤大米。他看了看供应本说,你们下放学生,每月供应三十二斤,上次你买了四十斤,不如再买五十六斤,这样三个月的供应就买完了,下次核好供应计划再买。我说好,于是开票,付款,称粮。称好粮,大门口房子,是粮站工作人员宿舍。我对开票的同志说,我到街上办点事,挑子放在这儿,等会來拿行吗。他说,行,放在这儿没事。我谢过他,到油店小街上,不觉来到公社。那时下放学生,对大队、公社这些基层组织,很有感情,没事总爱去看看走走,像娘家一样,感到温暖有依靠。那时的基层干部,都平易近人,诚恳热情,对下放知青很关心。公社里没什么人,都关门下班了。我也没事,正闲看时,听到有人说,这不是下放到西莲的小甄吗。我回头一看,原来是领我从梅山,走到油店的公社汪主任。我说,是我,汪主任。他说,听大队干部反映,你在西莲干的不错,什么农活都干。我说,不行,干重活还不行。他说,你一个人能在西莲,坚持下来就很好了。听说你在队里,和贫下中农一起扛竹子,起肥,不错不错。又问,你今天来有事吗。我说,我来买米,买好了到公社看看,马上回去,晚上还要参加炒茶。他听我说完,突然问道,你吃过饭了吗。我说,在西莲吃过饭來的。他说,那怎么行,走这么远,下午还要挑米回去,来,我带你到食堂吃饭。说完,径直带我去公社食堂。食堂都没人了,只有炊事员正在收拾炊具。汪主任说,来个下放学生,你给他打饭,今天的红烧肉来碗,祘我帐上。说完对我说,我马上要到面冲去,你在这只管吃饭。不容我说话,就匆匆而去。炊事员端来饭菜,果然有红烧肉和蔬菜,久没吃肉了,好香。风卷残云,我很快就吃完饭了,我掏出钱,问道多少钱和粮票。炊事员说,我可不敢收钱和票,汪主任说了,祘他头上,要给下回来,你给他。离开食堂,公社里没人,我來到粮站,谢过粮站同志,挑起米回西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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