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无奈

特木尔朝鲁

有亲戚早早死了老伴，退休从外地回来后，他拒绝到任何子女家居住，平日就在附近饭馆包了饭，除了早上遛弯以外，时间都花在街面的棋摊上，说起来老头还是个挺开明的新派人物，邻居住院了，别人买上水果糕点去探望，老头抱着一束鲜花送到了病房，护士们都暗暗赞叹这样的老人家可不多。

二十多年过去了，老头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孩子们从家里清理出一盒一盒的保健品，装在箱子柜子里的，藏在柜顶的床下的，小山一样的被堆在厅当中，送葬来的亲戚们都埋怨孩子们对老头关心不够，孩子们委屈得不行，因为事情并非完全如人们想象。

孩子们早就发现老爹进了“老年大学”，成天往家抱保健品，一种没吃完又抱来另一种，还发现每种保健品价格高得离谱，可是一规劝老爷子，话刚开口就被骂了个狗血喷头，总之就是一句话：“你们不就是盯着我银行里那点钱么，不就是盼望着我早早死了当遗产给你们留下？”这样得狠话一出来什么样的解释也没用了。

幸亏警察后来抓了那帮坏人，不然家里得保健品还要多。

社区配合警察开展了宣传工作，骗子尽量把老人们留在“大学”里，隔绝他们与外界信息的交流，同时反复灌输保健品的好处，最恶毒的手段是提前打“预防针”，把儿女可能的规劝定义为邪恶的贪财，戈培尔的经典理论还真管用，谎言重复一千次就成了真理，骗子再带领老人鼓掌喊口号，热血一沸腾兜里的钱就没了，回家遇到儿女一规劝，马上触碰到老人们神经中那根高压线，那么开明新派的一个老头被搞成这样，所以除了警察叔叔出手任何人都没招了。

想起来搞传销骗人的也是这一套，一隔绝外界信息，二重复谎言，三把讲真话的人丑化成邪恶的敌人，一般人还真很难对付。

特木尔朝鲁

关于上面所写，我的观点稍微有些改变了，缘于我近来读了鲁敏的《惹尘埃》。

书里的徐老太是医院退休的专家级大夫，另一个主角韦荣大专毕业后，只在公园找到了一份半天的工作，他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围着他的都是一些清晨在公园遛弯的老年人，老人们总是从他那里买“金视丸”、“十全膏”、“美国蜂胶”什么的。

徐老太买了几本侦探小说放在韦荣那里，每天早上都在韦荣摊子旁半眯着眼坐着，听韦荣给她念一段小说，有时临走不忘说一声“噢，那个金视丸吃完了，再给我来一盒”。肖黎女士认为韦荣就是个小骗子，徐老太给她解释，我是专家我还不知道那玩意儿，可能就是淀粉加点儿糖，老伴儿没了子女都在外地，他能天天陪着我，时不时来家里帮着干点儿活儿，人家也要生活啊，你雇个保姆比这花的钱还多。

最后，徐老太死在家里还是韦荣发现的，他去送东西敲不开门，子女这才从外地纷纷赶回来，他们发现家里许多保健品和家用医疗器械，这些东西许多都还没打开包装（和我上面写的一样），子女大骂韦荣是骗子，但是送葬来的老人们以及改变了观点的肖黎女士都替韦荣辩护，因为在他们看来，韦荣折价卖给他们那些东西，而且从精神上关怀他们，“职业性的骗子，与生活中的骗子，是两码事。”


徐老太留下遗嘱，她的房子五年内不许卖，每月一元租金让韦荣居住，儿子们牙咬得嘎嘎响。


后来徐老太的儿女不恨韦荣了，因他找到了新工作，将居住在集体宿舍，以后也不会到公园去了。他在公园把徐老太放在他那里的书烧掉了，那些书有些还没来得及给徐老太读过。火苗欢快地舔食着一页一页书，灰烬冷了，韦荣消失在公园的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