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孟瞎粮和杨科长 孟庆新,佳木斯知青,身材瘦弱,刀条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雀斑,单眼皮,眯缝着,几乎看不到眼珠。戴着一顶狗皮帽子,双手习惯的相互插在袖口里,外八字脚,走路有些磕磕笨笨的。 他的棉帽子可能有点大,绒毛又很长,时不时地就把眼睛遮住了,他总是仰着脸与人说话或看东西,还常常用手把帽子往上顶一下。 “孙崇刚”是抚远县当地知青,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东北的,说话的音调中还有比较浓重的山东味。四方形的大嘴,大嗓门,脑袋长得像个酱块子,下颚与脑门同宽。 他说孟庆新的眼睛是“细米拉眼。”什么是细米拉眼呢?就是他生下来时没有眼睛,他妈用炕席眯子给他割了一条缝,所以眼睛才这么小。他又说孟庆新小时候家里穷没有粮食,他妈妈是用瞎粮把他喂大的,营养不良,所以才这样瘦弱。这个玩笑逗得我们笑了好几天,比喻得很恰当也很形象,从此“孟瞎粮”之雅号一锤定音并广泛流传。 孟庆新为此也毫无办法,他的力气没有孙崇刚大,只能用嘴骂几句然后撒腿就跑,孙崇刚追上去抓住他的胳膊扭过后背,痛得孟庆新嗷嗷直叫。 “服不服?”孙崇刚问。 “不服!”孟庆新弓着个腰,脸色涨红,直咧嘴。 “不服?”孙崇刚把他的胳膊往上一抬,又问;“服不服?” 孟庆新的头抵在了铺上,咧着嘴哎呀哎呀地叫唤,但是嘴里还是硬抗;“不服!不服!打死也不服!” 每逢这时杨念怀就过来解围,“行了行了。”他笑嘻嘻地推开孙崇刚,把困境中的孟庆新解救了出来。 刚搬进创业队时,杨念怀和孟庆新是铺挨铺,是在北面的下铺,挨着东山墙。两个人很投机非常要好,饭票都放在一起。杨念怀看过“十万个为什么”这本书,很有学问,知道的东西也多,他说话有时磕巴,嘴巴张了老大,下巴还要使劲动几下,才能把完整的句子说出来,所以大家都叫他“杨科长”(杨磕长)。 杨念怀抽着粗粗的蛤蟆头旱烟,经常站在他的铺头前讲一些故事和笑话,有时还讲点荤段子,孟庆新往往是最忠实的听众,听得津津有味甚至入迷。如果此时有人搭上腔,杨念怀就更来劲了,磕磕巴巴地使劲说。 比如;海水为什么是咸的?雨过天晴为什么会出现彩虹?等等。几乎每天晚上睡觉前他都要讲演一番,大家也都愿意听,在这枯燥单调而又昏暗的宿舍中,这种荤俗并举的笑话,给大家带来了一些少有的乐趣。 有一天晚上杨念怀说;“你们猜猜,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孙崇刚在上铺,躺在被窝里说:“先有鸡啊,没有鸡哪有蛋啊!” 杨念怀说;“那鸡是从哪里来的?” “蛋里孵出来的。” “呀!真是的啊?、、、那就是先有蛋。”王元功趴在枕头上游移不定的说。 “那也不对呀,”史长明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先有蛋?那蛋是鸡下的啊,然后,蛋再孵鸡仔,鸡仔长大后再下蛋,蛋再、、、咦?!这是怎么回事?、、、” 胡凤志也被这深奥的问题所纠结,他趴在枕头上惊叹道;“这真是一道难题呀,我在家的时候就听我二哥他们说过这个事。”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琢磨了小半宿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古老的命题一直困扰着哲学家们,已争论上千年了。如今,创业队的这帮精英们同样也被困惑了,以前怎么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呐?鸡和蛋是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家禽,人们只觉得很好吃也很香。可是,这鸡和蛋究竟谁是妈妈谁是孩子啊?谁也没有想到,这貌似普普通通的小东西却蕴藏着如此深奥,如此神秘的渺不可测的玄机。这帮自以为是的创业队的精英们无数次地推理论证,绞尽脑汁,还是走不出这个无穷无尽的循环,没办法,只好带着这个古老的疑问在梦中求解了。 这一天晚上,不知怎么回事杨念怀没有发表演说,早早地就钻进了被窝。黑暗中,王涛突然来了兴致,躺在被窝里嘀咕着;“你们抚远这些人的名字怎么这么‘隔路’呢?” 大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都在静静地听。 王涛嬉笑着说;“你看啊,什么孙崇刚啊,王元功啊,丛谦之啊,呵呵呵、、、”王涛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你们说说,这叫什么名啊,都什么意思呀?哈哈哈、、、你们爹妈怎么给你们起的呢?哈哈哈、、、” 大家跟着呵呵地笑。 “还有一个‘玄相桐’!嘿嘿嘿。”胡凤志接着话茬说。 “对!还有一个‘玄相桐’!哈哈哈、、、”王涛兴奋地重复着,“这都啥意思呀?怎么起的呢?哈哈哈、、、” 王元功在上铺反讥道;“父母给起的名能有啥意思,那你叫‘王涛’是啥意思?” 王涛呵呵笑着不吱声。 孙崇刚说;“名字就是一个符号,你们城市的名字就好听啊?”他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扯着大嗓门说;“‘杨念怀’,这叫啥名啊?还念怀,怀啥呀?怀孕啦?哈哈哈、、、你们说说,还有一个‘孟瞎粮’哈哈哈、、、”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杨念怀在下铺嘟囔着;“槽!跟我啥关系。” 孟庆新向上铺喊道;“人家说的是人名,没说外号。” 孙崇刚又甩出一句;“还有一个史耗子,哈哈哈、、、” 史长明猛然止住笑,说道;“我的名不比你的名字好听啊,孙崇刚,刚什么刚,瞅你那脑型吧,像个尿缸子,哈哈哈、、、”史长明笑着又接着说,“王元功,啥意思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会武功呐,瞅你走的那两步道吧,八字脚,笨笨磕磕的,功个屁!哈哈哈、、、” 大家哄然大笑。 王涛引起的这场嘴仗,你来我往地掐了半宿。 前不久公社给我们送来两只汽灯,男女宿舍各一个,雪白的灯光是从一个网罩上发出来的,光芒耀眼,比煤油灯亮多了。这个灯可以说是高科技了,打气加压后它就贼亮贼亮的,过了一会气压少了它就暗了下来,只有不断地加压才能维持它的亮度。大家都觉得很奇特,谁都想看看究竟去鼓弄几下,结果没几天我们男宿舍的这只汽灯就坏了,没办法只好重又点起了煤油灯,第二天早上鼻孔都是黑乎乎的。 良种场的大胶轮送来了一车蔬菜,萝卜土豆还有一些白菜,我们卸下来并下到新挖的菜窖里。 开大胶轮还是赵大鹏,自从上次去县里拉木头认识他以后,我们才知道他是个混血儿,他母亲是俄罗斯人。赵大鹏长的人高马大,高鼻梁,深眼窝,说话高声大嗓,嘻嘻哈哈的。他喜欢开快车,却从来没出过事。他的性格粗鲁豪放,大大咧咧,良种场里的大人小孩都喜欢他。就是我们这些知青也愿意与他接近,见到他老远就打招呼。只要他一出现,场面总是热热闹闹的。 王辉要去哈尔滨出差,为公社购买农机配件,毕永成早有回家的想法,只是苦于脚伤行动不便始终无法如愿。恰巧王辉出差正好与他结伴,一路有了依靠。王辉此行可谓责任重大,既要照顾好毕永成还要给大家往家里捎带些东西。 出行的那天,毕永成身上挎了两个大背包,拄着双拐,王辉身上前后挂满了背包,双手还拎着三个沉重的旅行袋,他俩沿着那条笔直的小路,吃力地一步一步地向公路走去。 这是怎样的组合啊,回家本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可是望着毕永成拄着双拐,一颠一颤的样子着实令人心酸和难过。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像初生牛犊一样地活蹦乱跳,可是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却变成了跛子,他的父母及家人如果看到了他这样的形象,该是怎样的心情啊。 这天中午我打完饭回到铺头正要吃饭,旁边的王建城看了我一眼走过来,从兜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纸袋,打开往我的萝卜汤里倒了一些白色的粉末,说;“你喝一口。” 我诧异地望着他;“这是什么呀?” “你喝吧,这是调味的。”他眯笑着说。 我端起饭盒喝了一口,立刻感觉这汤变味了,清淡寡油的土涩味没有了,满口的鲜香。我连忙又喝了两大口,顿觉精神大振,太香了,跟吃肉一样香啊。 “这是什么呀?快让我看看。”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王建城随即把那剩下的半包递给我说;“给你吧,我还有。” 我接过白色的小纸袋,上面印着两个蓝色的字,“味素”。 “在哪弄的啊?”我惊奇地问。 “兵团商店,二分钱一袋。” 天哪,这是什么宝物啊?竟然会有如此奇妙的魔法,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味素”这种神奇的东西。太不可思议了。普普通通的萝卜汤加上点它,居然变成了浓香的猪肉味,心里暗暗称奇,心想哪天去兵团商店一定多买些。 我把那半包味素用纸包好,放在上衣口袋里,如获稀世珍宝一样感觉很幸福。小小的味素不仅改变了我的口感,在精神上也使我对生活和未来充满了希望和信心。 下雪了,初冬的第一场雪刚刚没过脚面,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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