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生活】
在农场接受再教育的八年里,除了每日辛勤劳作之外,娱乐与学习也是我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所谓娱乐不过就是大家在一起穷欢乐。按照当地老乡的说法:你们可算是赶上好时候了,你们这帮小子到东北来还混个时髦的说法叫“知识青年”,按老辈的说法不就是他妈闯关东嘛,你们和“盲流”有啥区别,“盲流”倒过来念不就是“流氓”嘛,你们呀整个一帮“流氓”。得合!
不管活有多累,日子多苦,伙食多差,十六、七岁总是童心未泯的时期。刚到农场不长时间,我们连一个北京的老高二(比我们大好几岁),我们都尊称其为:“铁头老僧”。他是北京66中的,因为学历高在分场当统计,平时工作比较闲逸。每天晚上点上油灯,大家都围绕在他的旁边听他讲故事,什么《三侠五义》《七侠五义》《小八义》《聊斋》《封神榜》等等,怕领导说是宣传封资休还要轮流派人把门,留神领导查夜。老夫子小时酷爱看书,过目不忘,讲起故事如行云流水,大家听得如醉如痴,每隔十几分钟老夫子稍一停顿,立刻有人上烟递水奉若神明。记得他讲《基督山恩仇记》,一连讲了十几天,就连其他屋的知青也来倾听,那天把门的哥们听得入神,忘了自己的职责,结果满满一屋人让老连长查夜堵了个正着。好在老夫子巧舌如簧,把基督山恩仇记演绎成欧洲无产阶级革命故事,连长也不搞大懂,并且查无实据,总算不了了之。不过聚众滋事的嫌疑,把老夫子吓得不轻,大家虽然心痒难耐,却也不敢勉为其难。此后偶尔有人在晚上临睡之前讲一两个黄段子譬如:四大红、四大白、四大白活之类的不堪入耳笑话之外,如此精妙的经典故事再也听不到了。
吹口琴也是当时自娱自乐的活动,当时一分场有一个小乐队,几个心灵手巧的双鸭山知青和昂溪知青,二胡、扬琴小提琴、笛子、板胡都玩得不错,尤其是昂溪知青的一曲《江河曲》板胡独奏,真是拉得如醉如痴,令人心碎。口琴在乐器里不上属,但我算是北京知青里口琴吹得不错的,在我的带动下北京知青开始了学“吹口琴热”,田间、地头、河边、宿舍甚至跟车的时候都会留下欢快悦耳的琴声,当时就会吹《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田野小河边》《喀秋莎》《山楂树》之类的老歌,晚上大家伴着我的口琴旋律驴鸣般的吼着,发泄一天的劳累与郁闷。后来老连长找我说:“什么在莫斯科郊外的晚叭晌、什么在田野的小河沟、还山楂树下找什么什么克秋纱,都是流氓歌曲”!!!我无言以对。后来我又从北京花十块钱买回一把西班牙六弦琴,苦练和弦指法,什么主和旋、属七和旋、下属和旋,没过多久知青宿舍里就不时得飘渺着我们的琴声。
刚到东北时真是年幼无知,自从65年下半年开始就基本没正经上过学,在家做饭,瞎混。一直晃悠到68年开始复课闹革命,又学工、学农、天安门游行、举花,基本上没有正经上过课,也就是小学四、五年级的底子,数学凑合着知道约分,一元一次方程根本就没真明白;外语26个字母顺着能背出来,倒着就不知道咋念了,单词就记得一句:浪礼服千门帽。尤其是字写的歪歪扭扭,每次给家里写信时,吭哧彆肚、费劲巴力,一篇纸没写满,汗却流了半碗,满篇纸涂得瞎旮跶似的。看到别人写的字漂亮,心里非常羡慕,就偷偷学着练,一时竟形成比、学、赶、帮的氛围,记得那阵练钢笔字用了五十多本稿纸,偶尔报纸上有一些好的文章就慢慢抄下来,过几天就和别人比一比,那时节没有庞中华字帖,就照着其他写的比自己好的哥们的字去练。后来赶上那年拉痢疾,不到三天练字的稿纸全用光了。
农场里的文化生活匮乏,基本上找不到有意思的书,尽管“白卷先生”的事迹给知青群体带来不小的震动,很多人都试图走“学而优则仕”的道路,纷纷补习文化知识,图谋另辟蹊径,但是我们之中的很多人都不敢苟同。主要原因无非自知之明:出身不好,水平忒低,小有劣迹。所以天上掉馅儿饼的事想也不要想,永远等着给人当分母吧。当时知青探亲回场,基本以带点烟酒糖茶、挂面大米、咸菜炸酱和生活用品为主,或己用,或馈赠,或上贡。偶一北京知青,带来一本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且却头短尾,成了知青相互传阅的宝物,大家偷偷预约排队大快朵颐,我也是苦等了一个多月才有幸拜读大作,手不释卷整整三天,之后又看了两遍感悟颇深,从那时起才真正知道了知识的可贵。以后回北京探亲之时,总是让朋友帮助借书,那时一部好书可以让人为之倾倒,彻夜无眠。记得一年回京探亲,一朋友借来一套《基督山恩仇记》,借期三天,全楼五十余大小玩闹,将书细细拆分,整整抄了三天三夜,而后将书重新装好原物奉还,再分别传阅。其情、其志、其魄感人至深。后来由于表现较好留在机耕队开拖拉机,
76年冬天我依旧滞留在农场。元旦前后,指导员的小舅子病危住院,他是小四轮司机,那年夏天去嫩江县拉货被大雨淋了(车棚子坏了没装),得了风湿性心脏病,有家有业的人都闲医院咯嘤,没人愿意去护理他,正好我是闲人又无牵挂,指导员求我帮忙,虽心里不愿,但也不好推辞。住在场部招待所里,每天一早到场部医院,帮病人打水洗漱,打饭喂饭,接屎接尿,招呼医生,传唤护士,聊天散心。晚上待他休息后再回招待所,每天忙忙碌碌,索然无味。一天无意间在医生办公桌半开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书《红楼梦诗词注释》,想起记忆中文革期间批判《红楼梦》,猎奇之心油然而生。这个医生是上海知青,在我的软磨硬泡死缠烂打之下,终于答应把书借给我。粗读一遍虽不甚理解,但感悟多多,细细品之顿觉视野开阔,一曲《好了歌》道出了人世间常理轮回,世态炎凉,入木三分,发人深省。从此枯燥的生活有了韵味。我找来纸笔,利用病人无事的空暇时间,如饥似渴的抄录着,同时一遍又一遍地领悟着其中的人生哲理,从心底感谢指导员给我的这次护理病号的机遇。就在那个年仅19岁的孩子咽气之前,我终于把书整齐的抄完。在他临终前的眼神里,我感到了他渴望生存的期待和对命运跌宕的无奈。
摘自红楼梦好了歌注释: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鬃又成霜?
昨日黄土垅头送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做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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