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湄潭朗月照钱塘》
(费巩 1905—1945,原名:福熊,字:香曾、寒铁,江苏吴江同里人。1923年 考入复旦大学。1925年 参加“五卅”运动。是年冬,与袁世凯孙女袁慧泉结婚。1928年 赴法留学。1929年转入英国牛津大学主攻政治经济学获硕士学位。1931年,费巩毕业,回国任《北平日报》社评委员。1932年 回复旦大学任教,讲授中国的政治制度。1933年秋 应聘到浙江大学任教,讲授政治经济学和西洋史,并兼注册课主任。1935年 “一二.九”运动时,他支持学生的抗日救亡活动,多次保护中共党员及进步学生。抗日战争爆发后,费巩随浙大内迁至贵州遵义。1945年1月,费巩应邀赴重庆复旦大学讲授民主与法制。2月,他在重庆文化界《对时局进言》上签字。为了讲课和著述,他广泛调查国民政府的腐败情况。3月5日凌晨,费巩准备到北碚复旦大学讲学,在重庆千厮门码头遭国民党特务秘密绑架遇害,尸体被投入硝镪水中化掉,年仅40岁。解放后,党和政府非常重视费巩失踪案件的调查,也非常关怀费巩的家属。1950年,华东军政委员会专门派员到费家慰问,并带来周总理的问候和总理亲自批示的优抚金。1978年9月5日,上海市政府正式追认费巩为革命烈士。 原书插图)
湄潭朗月照钱塘 (1)
湄潭朗月
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八月,费巩就任国立浙江大学训导长。八月十二日那天是个星期一,天气晴好,学校在遵义街上的一家影院集会,正式宣布费巩任职,并请他发表施政演说。
费巩的前任姜伯韩,本名姜琦,年长费巩十九岁。之前做过南京暨南大学的教务长,浙江第一师范校长,上海暨南大学校长。去浙江第一师范做校长是蒋梦麟推荐的,可以说是个教育家眼中的教育家。
姜先生为什么请辞,费巩不清楚,他是一个月前才知道消息的。那一天是个周末,课后他去参加一个联席会议,由学校的出版委员会和学生会出版审查委员会召开,会上遇见文学院院长梅光迪,谈及姜的辞职,梅对费说,竺校长打算由你来继任呢。费听了一愣,连连摆手说不可,一是自己非党员,不合适;二是本人也无意于此。费说,还是请梅先生转达对竺校长的谢意吧。
次日,费巩应邀去好友郭斌和寓所吃饭,生物系教授张孟闻亦在。快吃完时缪钺也来了,缪和郭同在中文系任教。四人年纪相仿,郭稍长,费最小,平素关系密切,相谈甚好,就一起坐着喝茶闲聊。竺可桢有意费巩出主训导之事,三人也都听说了,都觉得好,一致劝费接手,但他笑而摇头,固执己见,且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好意皆可感,而余意未动,不愿任之也。”
三位教授劝费巩接任学校训导长是有道理的,在他们看来,费先生一向敢言直谏、热心校务,学生情结尤其鲜明。
两年前的1938年三月三十一日,教育部颁布训令,规定中等以上学校实行导师制。时隔不久,费巩就撰写了《施行导师制之商榷》一文,从其时大学教育之弊端入手,精辟论述了他对这一制度的理念和识见。文章的核心之言,是以学生为本,以民主科学为旗帜。因行文犀利、直言不讳,此文在《浙江大学师范学院院刊》发表后,颇得师生赞赏。过了半年,出于对浙大前途之隐忧,他又给竺可桢校长写了一封信,从学生的一句“悔来浙大”说起,坦率陈言,句句关乎学生健康、课业、经济之疾苦。
费巩的文章和信,三位教授都读过。费巩字香曾,和许多同事一样,他们也把那份《致竺可桢校长函》的意见书称作“香公奏议”。训导长最直接的工作对象就是学生,心里装着学生,敢为学生说话之人,当然是最合适的。
竺可桢也是这么想的。他对费巩的好印象,不仅来自费给他的那封信,早在赴浙大长校之初,他就已经有所感知。为前任校长郭任远开除进步学生一事,费曾与郭起过激烈争吵,其正直秉性和爱惜学生的品质,很受竺的赏识。在教育部训令下达之前,竺可桢已在浙大尝试导师制,费巩谈实行导师制的文章,与竺的办学思想和教育理念颇多吻合。姜伯韩请辞后,急需有人继任,竺可桢心里盘算的第一人选,就是费巩。
让费巩出任训导长虽然理想,却也不乏难处,最要紧的一点,即训导长必须是国民党员,但费不是。竺可桢知道,依据费的思想,要其入党决无可能,而逾格求贤,恐也难以获取官方认可。事实上在担任训导长后,费的非党身份也一直为教育部所皱眉。但竺可桢还是力促了此事。
其实就费巩的心理而言,对是否担任训导长一事,也是很矛盾的。在郭斌和家吃饭的第二天,费去参加了一个会,还在会上做了演讲,演讲的题目,恰恰又是“施行导师制之吾见”。费巩显然喜欢谈论这个话题,对此也很有见地,但是说归说,于训导长这个职务,却又是看不起的,以为形同督察,沾上了不免有失教授的尊严和清高。所以在随后的几天里,他觉得“本来天君泰然,乃以是否就训导长一事而心绪纷烦”了。
演讲那天的会场气氛,很令费巩兴奋。在他讲到训导人员应该经常到学生宿舍去看看时,底下响起了一片掌声;讲到不能把学生训练得如绵羊一般,场子里又是一片掌声;等到演讲完毕,热烈的鼓掌更是经久不息。
此后梅光迪又来了,说已经把他的态度转告给了竺校长,但竺的意思,仍是希望他出主训导,实在不愿意,再另请别人,费说那就另请吧。这是演讲次日晨间的事,到了晚上,史地研究所所长张其昀把他请了去,听说要另请训导长,张下午特地跑去找了竺可桢,力持不可,竺便请他再行说服费巩。张除了在史地系和史地研究所任职外,还负责《思想与时代》杂志,费与之交往颇多,两人谈到夜里十一点,直到费许以考虑,张才放其返寓就寝。
睡是睡下了,却是辗转反侧,次日一早,费巩即起身操笔,把自己的心绪和想法,都写在了纸上:
……乃以是否就训导长一事而心绪纷烦。出任则可以一展抱负,为学生解除痛苦,但完全牺牲、任劳任怨,亦觉太苦。不出则惧此一席复不得人,莘莘学子拯拔何日?思维再四,夜眠不安。晨起故以所欲施行之诸点,诸如如何改善学生生活,如何切实推行导师制,一一写出。
费巩日记:1940年七月十七日
犹豫之中的费巩没有想到,竺可桢竟也亲自登门了。就在那天午后,先是张其昀来,得知费的想法,又力促了一把,费刚巧送他出门,就看见了校长。反正已是摆在面上的事了,毋须绕弯,竺可桢就直说了。不过话还是很客气,说是请费“勉任巨艰”。费巩明白到了这个份上,继续拒绝就未免矫情了,他只希望不作即刻答复,容再细思之,如可以,为学校为学生那就当仁不让,并且会先拿出相关的措施给校长,可行则就,不可则罢。
费巩的这个态度,对竺可桢来说,当然是“甚善”的,连声应允后,便高高兴兴地告辞了。
竺校长这一走,就只当事情是定了,余后就要看费了。接下来的一周,费巩可谓殚精竭虑。他在日记中写道:“今既征聘及余,以全校学生之幸福托之,正可要求便宜行事之权为种种改革,以一申其夙志,则虽牺牲亦觉值得。”费巩心境清朗,举事诚挚,一旦投入,日思夜谋,竟至脾火虚旺,牙龈肿痛,发烧到了卧床不起的程度,偏偏这个时候,又听说了一件令他动怒的事。
(老照片·左二为在浙大遵义时期的费巩。 原书插图)
(待续1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