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吹簫人 今天,是我上山下鄉接受再教育的第七天。 一大早,剛吃過早飯,就和隊裏的社員們一起,到大山裏去撿柴,來回跑了幾十裏山路。偝了一捆柴回到小木屋。天色已進黃昏。 小木屋裏,煤油燈下,我輕輕地揉著已經破皮的肩膀,躺在板床上發呆,什麼也不想做,隊裏的小夥伴們來到我的小木屋,都來勸慰我,給我住了一碗麵條,隊長也來看我,大家一起說說笑笑,談天說地很久,隊長最後把呢寫小夥伴們都帶出了我的小小木屋,要我好好休息。 隊長帶領隊裏的年輕人走了以後,我坐在小木屋堂屋前的門檻上,就聽得從遠處傳來陣陣樂曲聲,仔細聽了一會兒,才分辨出有人在吹簫。吹走的樂曲是我國的名曲《江河水》,這低沉激昂的簫聲裏,充滿了悲怨與無奈,吹簫人把自己的喜慶,通過手裏的長簫,向世間的人們傾訴著…… 這樂曲聲,在前兩天,隱隱約約的,曾經視乎聽見過,當初我誤以為,是從哪戶人家的半導體收音機裏發出來的。一點兒也沒在意。經過幾天的瞭解,得知:生產隊裏的社員們,都不富裕,還沒聽說,哪戶人家買了半導體收音機,更不會有人買用直流電的臺式收音機。 這是因為: 一、羅垻公社,除了共和大隊以外,其他所有的大隊,都沒有通電。 二、是因為大家都不富裕,因為貧困,家裏沒有多餘的錢去買臺式收音機, 這臺式收音機,一臺得要一百多塊錢。這一百多塊錢,相當於當地社員養一頭豬的全年收入。對於全公社的很多人來講,都不得不承認,這是一筆鉅款。這個鉅款的數額不小。 再說,就算是你買得起,也用不成,因為沒有電,根本沒法用。 今天這會兒,再次聽見這簫聲吹奏的《江河水》樂曲。我立刻斷言,這是有人在吹簫,聽得這這低沉激昂的簫聲,我敢肯定,這位吹簫人的吹奏水準,已經非同一般,他有著霏凡的造詣,音樂素養也不同尋常。 我來到這兒,已經是七天了,每天晚上,幾乎都要聽到這時隱時現的樂曲。 今天夜晚,這位吹奏家又在那兒吹簫了,他吹奏的還是那首《江河水》,這首樂曲在寂靜的夜空中,向四周的綠水青山,向著廣闊的田野,發出悲憤的呐喊。這撕心裂肺的簫聲,讓聽見簫聲的人們,在心靈上受到極大的衝擊和震撼, 這聲聲悲憤的呐喊,捶打著人們的心弦,樂曲所產生的爆發力,具有的無窮的穿透力,不斷地灌入我的耳朵。聽著這支長簫吹奏出來的樂曲,我實在忍耐不住我的好奇心,想去拜訪一下,這位神秘的吹簫人,看看這位傳奇般的吹奏者,到底是啥樣的人。 在月光下,夜晚的吹簫聲,在深夜,會傳送到更加空曠遙遠的田野…… 我從板牆上取下手電筒,摁亮了手電筒,悄悄地走出了小木屋,借助著手電筒的光亮,沿著一條石板路,向著簫聲樂曲傳來的方向,向著演奏吹簫的音樂聲,向前努力搜索著。一邊走,一邊努力傾聽著這熟悉的曲調。 幾年以前,在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裏,我見過《江河水》的舞蹈。聽過那裏面演奏的《江河水》,那時候我都聽入迷了…… 這支長簫吹奏的樂曲,向世間的人們傾訴著,悲慘人生的遭遇。宣洩著吹奏著心中的苦悶,除了對萬惡的腐朽世界的無比憤恨。還有的就是對新生未來的無限渴望和嚮往。高昂低沉的簫聲,沉重地撞擊著夜間行路人的心靈。 此刻,我來到距離這位吹簫人,還有一百米左右的石板路上,在一個轉彎的路口,坐在路邊的田坎上,靜靜地傾聽著,唯恐我自己發出半點聲音,會影響到這位吹簫人的吹奏效果。我從內心裏,充滿了對這位吹奏家的同情與敬意。 聽著這無限悲怨的簫聲,催人淚下的吹奏,能使我認認真真的靜下來,獨立地思考自己的未來。從成都到羅垻,已經過了一個星期了,這哀怨的簫聲不斷地撞擊著我的心靈,對於我來到羅垻,到了生產隊以後的人生道路,不免產生了迷茫和恐慌…… 現在,我已經是到了生產隊,到這兒來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可是在隊裏,稍微有點兒文化的人,數來數去就只有那麼幾個,隊裏的社員們常說:“文化高了也沒有用,就像你們知青一樣,有了文化又咋樣,還不是照樣都下農村了。我們在農村,當社員的,只要能把每天的工分兒記得下來,那就算可以的了。” 上過大學的,想都別想,隊裏從來就沒有過。 上過高中的。隊裏一個沒有, 上過初中的,只有三五個, 小學畢業的,好像還有幾個,但也不多。小學畢業升到初中,幾乎都是沒讀到畢業,就都回家務農了。 讓我們來接受再教育,老師在哪兒?我不知道。包括生產隊裏的幾個幹部,他們能完整地把報紙讀下來,那就已經不錯了。 我是到這兒接受再教育的,接受教育的,應當是我。可現在,勞動休息的時候,這讀報紙的事情,好像全都成了我的事。我來讀報,他們來聽我讀報。這到底是誰教育誰啊?我實在是想不明白了。 今天到山裏撿柴,整整忙活了一天,把我累個半死,我明白,這僅僅才是一個開始,以後呢?還會有更大的困難,正在等待著我,需要我去克服。我會不會像豐產三隊的那三個同學一樣,選擇不辭而別呢?我不知道,也不敢想,這很難說啊。哪個又說得清呢…… 今天,實在是太累了,明天呢?隊長今晚上也說過了,明天隊裏沒有安拍,我想:自己就給自己放假,先休息兩天,這總還是說得過去。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到這個生產隊的幾天裏,曾經有人對我說起過,這個吹簫人,他的家,就在附近不遠的一個山坡坡上,他家的住房下方不遠的那片窪地,就是一片亂墳崗,附近很多人死後,就葬在這亂墳崗裏。所以還有人說起:“這個吹出來的簫聲,是可以鎮鬼的。冤鬼們在這裏聽著簫聲,就不會到別處去禍害人間。” 我聽著這一帶,那些上了年紀的人說過:“在這一帶,還沒有聽說過鬧鬼的事情。”或許這是真的。 至於這些說法,是否屬實,我們已無從考證,那就聽之任之吧。 但是,在夜間吹奏的簫聲,的確會令趕夜路的行人,產生那麼一種肅然起敬的感覺。至少說是現在,我在這夜深人靜的晚上,不就是站在田壩邊邊的石板路上,靜靜地傾聽著,這個從未見過面的吹蕭人,吹奏著經典樂曲《江河水》 我站在那兒,遠遠地看著這位吹奏者的家。 這位演奏者的家,就在前面不遠的土坡上,這所房子,和這一片大峽谷裏的所有的房子一樣,沒什麼特別之處。都是一種樣式。中間是客廳。這兒都叫做堂屋。堂屋的兩側各有兩道小門,小門裏面是吹奏者的寢室。一般都是四間。堂屋正面,有兩道小門,直通廚房。 堂屋的正面房梁下,吊著一盞馬燈。這盞馬燈照亮了他的堂屋,也照亮起屋前十幾米寛的嗮垻,照亮了嗮垻前面的那條小路。 堂屋下麵的門檻上,端坐著那位吹簫人,雙手捧著那支長嘯,聚精會神地吹奏著,那首無比哀怨的《江河水》,就是從這裏,通過這只長嘯吹奏出來的。 遠遠地石板路的轉彎路口,我坐在路口田坎邊上,靜靜地聽著他的演奏,慢慢地思索著。 曾經有人告訴過我:“在這一帶,方圓幾十裏的範圍內,能把這《江河水》吹奏得如此令人心碎的,也就只有他,他絕非是個凡人。” 這首《江河水》在距離成都兩百多公里以外的小鄉村,在這寬廣無垠的荒野上,能吹走到如此令人神往的境地,這個人,一定是個不尋常的人,他肯定會有非凡的經歷。 催人落淚的《江河水》,撕心裂肺的簫聲,哀怨的曲調,一遍又一遍地在羅垻大峽谷的上空回蕩著。在空曠的原野上,凜冽的寒風中,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猛烈地撞擊著人們的心靈。 站在遠處的石板路上,我的雙腳踩著冰冷的石板上,靜靜地望著堂屋梁下的那盞馬燈,還有馬燈下麵的門檻上。坐著的那位吹簫老人。眼前呈現出一副美妙絕倫的畫面。定格在我的腦海裏。 此刻已是深夜了,我不忍心去打擾這位吹簫老人,就立正站在遠處,滿懷敬意,默默地向那位老人,行了一個鞠躬禮,然後轉身,打著手電,悄無聲息地離開那兒,踩著冰冷的石板路,回到了我的小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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