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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简单的把队里割稻,遭遇连阴雨天,队里断粮的事说了一遍。他叹口气说,在山里农村最怕招灾了,你们队今年日子不好过了。我问,你们那怎么样。邹多三说,前一段阴雨天,我们稻子都割完了,来不及打场的,都堆垛在垛子里,没听说有损失的。对招工的事,邹多三很乐观,他说,招工的事不用急,都会招工的,第二批马上就开始了,还有第三批,都走的掉。我问他,你怎么知道都走的掉。他说,全军公社有四五十个淮南下放学生,还有几个近视眼,他们都没有体检,全部回淮南招工了,就那煤矿工人还不够,向金寨要二百名知青,金寨都不给,你说,我们会走不掉吗。看他乐观的样子,我也半信半疑。我俩在街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梅山镇很小,一条街走完了,我们来到文化馆小山头下的东方红广场,这儿有个蓝球场,蓝球场旁边就是县委招待所。正好有几个人在打球,我俩也参加进去了。蓝球场是砂石地,不大平整,蓝球架很陈旧,蓝板是木板的,蓝球打在上面哐当哐当的,可我们玩的很起劲。打球一直打到黄昏,有人说,打一下午了,累了,明天中午再来。我们都说好,约好明天中午吃了饭就来。晚饭后,洗过澡,我来到邹多山住的地方,他父母还在县五七干校,他一个人住,我俩谈天说地无话不说,聊的十分高兴,说累了,砥足而眠,直到天亮才醒。我要回家洗漱,并约好,吃过中饭在东方红广场打蓝球。
吃过中饭后,我来到东方红广场的蓝球场,邹多山已经到了。刚等一小会儿,昨天一起打蓝球的几个人,带蓝球来了。数了数人,刚好六人,三人一班打半栏。也就是人少,在半个蓝球场分甲乙方打球。十五球一局,先得为胜。打完两局,休息一会后,又开始第三局。正打的有劲时,有人高喊,小甄,小甄,甄元安。我正接球在手没听见,邹多山说,有人喊你。我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蓝球场边站着油店公社革委会主任王守中。怎么他来找我?我急忙放下球向他走去,邹多山见状,也跟了过去。王守中主任笑眯眯的看着我说,刚下车从这走就看到你了,跟你说个事。他从背的皮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打开仔细看看,从里面抽出一张表来。他说,这是招工表,你抓紧填好,然后回西莲,让生产队、大队和公社,分别在推荐意见一栏上,签上推荐意见,并盖上公章,明天中午前,送到县委招待所。他指了指蓝球场边围墙,强调说,我就住在招待所,你中午一定要送到,下午县里上班,公社的招工表格,都要送到县招工办的,时间非常紧,你要不按时送到,这名额就作废了。我根本就没有反映过来,又听他说,明天表送来后,抓紧回生产队,把你的行李东西都搬下来,十五号要到县招生办报到的。说完,他把招工表递到我手中,匆匆的向县委招待所去。我拿着表,还在发楞,站在旁边的邹多山,从我手中拿过表看了一下说,对,就是这个表,你招工了,还不赶快回去填表。他把表递给我,我如梦初醒,急不可待的向文化馆跑去。一口气跑到姐姐上班的图书馆,我语无伦次的说,姐姐,我招工了,我要填表了,你这有笔吗。姐姐听了,摸不着头脑,直到看到招工表后,才明白过来。
姐姐赶紧拿来笔,让我坐在她办公桌上填写,并交待说,字要写端正些,仔细一点。她站在我旁边,看着我一栏一栏填好后,她说,这生产队、大队和公社推荐意见,由它们填写,那你还得回去呢。我顾不上和她细说,只说了声,我马上坐车到油店回西莲。拿着填好的表格,跑出图书馆,回到家。来不及和娘说话,急忙背上黄背包,装上手电筒,带上钱和粮票,还有这张至关重要的招工表。对娘说了声,我回莲花山了,明天中午回来。顾不上娘诧异的眼光,飞一样的跑出门,向汽车站跑去。我在青山体检时,听同学说过,长途班车从县城只到青山,再往山里的路还在修不通车。班车一天两班,清早一班,下午一班,沿途都有停靠点。油店设有汽车站,肯定是停靠的,但不知道下午的车能否赶的上。汽车站离东方红广场不远,也就是过史河大桥,再向前二百米。我边跑边向邹多山挥挥手,一口气跑到汽车站。汽车站就在路边,停着两辆长途客车,来到售票处买票。谢天谢地,到青山的车还没走。到油店的车票八角伍分,售票员说,已经剪票了,赶快上车。接过票,快步走到客车边,见一辆客车车门已经开了,有人在车下剪票。她对我大声说,到青山的剪票啦,快开车啦。我递上票,她剪过后说,对号入座,要开车啦。上车刚坐下,客车发动机响了,车门哐当一声关上,车缓缓的开动了。我定了定神,在浓烈的汽油味中,看了看车上有三十来人。客车翻过大龚岭,我才缓过神来,我真的招工啦,这就要回生产队、大队和公社,让他们签推荐意见,还要盖上公章。直到这时,我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这是我第一次在金寨县境内乘汽车,客车在坑坑洼洼的砂石路上行驶,路窄的很,如果前方有车来,那只有找宽点的地方,一辆车停下,另一辆通过后再走。好在,那时汽车很少,也很少有两车相遇的情况。车速很慢,约三四十公里。客车慢吞吞的开始翻猴子岭,路窄坡陡,路况又不好,这是油店通车一年多,我还第一次乘客车到油店,上岭时觉得,比步行快不了多少。特别是下猴子岭时,这客车不时的刹车,人在座位上颠簸的乱跳。我只得用双手,紧紧的拉住前排座位上的拉手,才能勉强坐在座位上。灰尘从门缝、车窗飘进来,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再加上汽油味,坐在车里的人绝大多数都呕吐了,车箱里一片狼藉。然而从车窗向外看,岭下面的公路象细线一样,悬在山崖之上,弯曲逶迤,一边临崖,一边凌空,看着好心虚,好害怕,很多人根本就不敢往外看。猴子岭山高弯多,又陡又急,一个弯拐过,又一个弯接踵而至,从车窗向上看,弯道上面车子刚驶过,拖的长长的黄土尾巴,还没散开,下一个弯又到了。好不容易下到岭下,又开始翻黄土岭,接着是八斗岭和鹅毛岭,晕晕乎乎,车到油店汽车站。我和另一位乘客从车上下来。下车后相视一看,我俩都笑了起来。原来,我俩的衣服落满了黄土灰尘,头发都黄发苍苍,连眉毛上都落滿了灰尘。我看了看日头,已到黄昏。走进油店车站,问了车站上的工作人员,了解到明天上午到梅山的班车,从青山五点四十发车,约八点左右能到,不预售车票。我犹豫一下,到公社食堂吃饭还早,决定先在油店小街饭店,吃了饭再走,否则,这一路上没地方吃饭。在车站旁边的的河沟里,仔细的洗了脸,又狠狠的深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吐出滿腹带汽油味的污浊气。头脑清醒了,我走进油店小街饭店,一碗青菜,八两米饭,花了三角钱,也只能吃个半饱。吃过饭了,喝口水,迈开大步,向莲花山走去。
走到林园大队时,天已擦黑了。望着前面黑压压的大山,还有在峡谷深处的小道,我有点心虚。在路边找了根一米多长结实的木棍,心里想,有了它,万一碰到野物或什么事,还能抵挡一下。天渐渐的黑了下来,仅十几分钟,就完全黑透了。我望着天空稀蔬的云彩,一轮要满未满的月亮掛在天上,看来只有它陪着我啦。借着微弱的月光,我一个人在深山野岭中疾行。峡谷两边的山越来越高,月光已照不到这高山下的深沟,山道边的溪水,由于前段阴雨天,水量充沛,发出可怖的隆隆声。恐惧伴随着我,神经高度紧张,更可怕的是,山上和路边,因我的脚步声,惊起的不知名的小野物,突然窜出,在身边发出瑟瑟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心跳在加快,我唯一的安慰和指望,只有手中紧握的木棍,还有一把手电筒。手电筒我还不敢长开,害怕灯光引来野兽,只能在看不清脚下时,才照个亮。不过,听人家说,野兽都是怕亮光的。夜色中,我已走到蔡家老庄,再走三里路,就到沙地生产队了。我振作一下精神,站着休息一下,又快步向前走去。过了沙地,进入棺材沟,到了我们队地界,我想起在这沟里,与老豹子在玉米地不期而遇的事,不禁紧握木棍,再次紧张起来。这条沟太熟了,哪里有沟,哪里有坎,都清楚着呢。前面要过河沟了,虽然水比平时大了许多,但石步子还没淹没,棍子作拐杖,顺利的过了一道又一道河沟。山里十月的夜,还是很凉的,因走的太急,加上县城又热,只穿了一件衬衫,可现在却走的满身大汗。
望着前方那熟悉的大山,这是潘岭,翻过这四五百米高的大山,就到生产队了。我喘了喘气,向这黑黢黢的大山走去。上山了,我放慢了步伐,山里人告诉我,宁走三步缓,不走一步喘。这是山里人的智慧,上山跑的快的,比不过上山走的慢的,因为前者,很快就会累的跑不动也走不动了。熟悉了的山路,走了无数次,但这一次走的如此匆忙,这一次夜行棺材沟翻潘岭,也令我终生难忘。翻过一个又一个山梁,也不知拐了多少道弯,终于来到大横排路。这大横排路宽且平缓,直通岭头仅三里,到这里,等于到家了。翻过潘岭头,我顾不上回保管室,直接来到队长家。看着队长家黑灯瞎火的,我才想起,在山里,这里的人们早已睡下了。我走到队长睡的房沿下,轻声喊着,队长,队长。听到屋里陈嘉芳队长说,谁呀。我连忙说,是我,小甄。他一听是我的声音,忙说,小甄,是你呀,怎么这么晚回来了,我来了。很快,队长睡眼朦胧的打开门。我说,队长,今天下午公社主任王守中,在梅山找到我,通知我招工了,让我填招工表,赶快回来要生产队,大队签推荐意见,明天中午前要交给他,否则名额就作废了,所以我下午坐车到油店,下车就直接回队里了。陈嘉芳听了,高兴的说,好啊,这是好事啊,你赶快去老院子,把陈绍信、陈胜定喊到保管室,我穿上衣服就去。我说好,拔腿就往老院子走去。先到绍信大伯家,又到陈胜定家,等我们到保管室,队长已经站在门口等我们。我急忙开了锁,又点上灯,他们三人一起进了卧室,坐在小桌子旁边。我拿出招工表,递给队长,又把王主任通知我的事说了一遍。绍信大伯高兴的说,小甄,我就说过,你在这蹲不长的。队长陈嘉芳说,小甄招工这是大事也是喜事,本来要开个社员会的,可时间太紧来不及了,队里要签出推荐意见,陈胜定,你识字多,你来写。
会计陈胜定说,小甄是知青,他来写,我盖公章。我一听忙说,这不行,这推荐我的意见,哪有自己写的,这是要你写的。会计陈胜定说,我的字像鸡爪爬的样,拿不出去。陈嘉芳队长说,小甄说的对,这队里推荐意见还真的要你写呢,字好不好没事,只要认得就行。他们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把我在队里的表现都填在表格里。陈胜定又念了一遍,对队长和绍信大伯说,你们看行不行,要行我回家盖公章去。队长说,好,你去盖公章。陈胜定又问,今天多少号了。这下队长和绍信大伯犯了难,因为当时山里人基本只记阴历,不记阳历。我想了一下,掏出今天买客车票,看了一下印在车票上的日期说,今天是一九七0年十月十日。陈胜定走了后,队长说,那你还要到大队签推荐意见?我说,是呀,今夜大队意见签过后,我还要到公社去签意见,明天中午要赶到梅山。绍信大伯听了说,那你连夜里还要往油店赶。我说,是呀,不然来不及啊。绍信大伯沉默不说话了,我对队长和绍信大伯说,王主任说了,招工表明天交给他,要我马上回来搬行李,县招工办要我们十五号报到,报到后就开介绍信,到各个招工单位去报到上班。队长听了感到很意外,连绍信大伯都说,唉呀,这么急啊,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别说他们感到意外,连我不也觉得太突然了吗。后来我才知道,一星期前,只要填过招工表,招工的知青都搬回梅山了,可能我是全县最后一个填表的。会计陈胜定盖完章,把招工表交给我。陈嘉芳队长说,这都半夜了,大队还不知道有没有人呢,我和你一起去吧。我望着队长更加瘦弱的身体说,队长,这都半夜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去就行了。他们三人都说行,我们一起出门,他们各自回家,我依然背着黄背包,手里拿着木棍,快步向大队部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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