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创业队 三十五 大年三十

陈维新

三十五、大年三十

年货回来了，大家围在一起观看，周成志乐得脸上的褶子像地垄沟一样排列整齐。周成志是抚远县的当地知青，个头不高，岁数比我们大一岁，在家排行老大。他妈妈与邻居唠嗑时，常常把他称为“大鬼”。“、、、俺家那大鬼如何如何、、、”于是“大鬼”这个名号就这样被他家的邻居和同学带到了创业队。

平时他也不与别人交往，话也不多，性格有些孤僻，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要么就是嘿嘿地傻笑，一副谦卑献媚的样子，他与丛谦之有点亲戚。

“炖个肉！”大鬼嘿嘿地笑着，脸颊上聚拢起四五条又深又整齐的地垄沟。

“行啊。”我切下一块肉放在面案上，“剩下的肉放哪呀？”我问。

“放外面用雪埋上。”

“那还不得让狼叼去。”

“放屋里吧。”

“不行，耗子多。”

最后决定，把装马料的那个小缸放在食堂门旁，把冻豆腐和肉一起装进去，扣上盖子再压上一块大石头。

年来了，公元一九七七年二月十八日中国传统的春节，带着喜悦，带着希望，带着满满的祝福，迈着轻盈的脚步走进了这座荒林中的茅草屋内。

过年，是我们中华民族最重要的节日，尤其是年三十这天晚上，家庭所有成员都要团聚在家里吃年饭，象征着圆圆满满，健康兴旺。

亘古以来，这里就是野生动物繁衍生息的家园，我们的进驻，使这片古老的荒原上第一次升起来人类的炊烟，第一次有了“年”的气息，从此，这里不再是野生动物的独霸天下。

我们这七个人为了照看队里的牲畜和财产，在连长的安排下放弃了与家人团聚，在这里坚守，默默地为建设边疆和保卫边疆做着应有的贡献。

没有鞭炮，没有灯笼，屋内却温暖如春，不时地响起爽朗的笑声。

王青、叶英、丛谦之他们几个包饺子，酸菜馅的。锅里呼着肉，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满屋飘香，那肥膘足有一掌厚，颤巍巍闪着油光。大鬼剥着蒜，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锅里的肉，直冒蓝光，像是黑夜中的饿狼。

叶英，小眼睛，身材高挑，梳着一条长辫子，从不大声说话，很文静，她爸爸是抚远镇派出所所长。她包的饺子又小又好看，就像她的小眼睛一样的迷人。

在男宿舍里，我们搬来一个大箱子放在南面的炕上权当桌子用，马蹄灯用绳子吊起来，又点燃两只蜡烛，满屋通明，炉火熊熊。

菜好了，从售饭小窗口传递过来，饺子装了两大盆，肥肉一大盆，加上罐头和冻豆腐居然也摆满了一桌子。大家围坐在箱子旁，心情盎然。

我拿着筷子喊了一声；“酒哪！——”

“这！——”玄相桐用手指着酒桶拖着长音，兴奋的嗓音都变了调。

我们怪叫着，其实是有意的在营造着喜庆的气氛，过年了就剩下我们这几个人应该高兴点。

不管会喝不会喝的都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王青和叶英喝的是果酒。猪肉可是真肥啊，蘸着蒜泥咬一口油汁四溢，一直流到嗓子眼，真他妈的香啊。

“干杯！”纪国华端起碗喊了一句。

“干！”大家端起碗附和着碰了一下。

“今晚咱们谁都不许睡。”我嘴里嚼着饺子说。

“不睡，吃一宿。”大鬼胖头涨脸，地垄沟好像少了两根。

酸菜馅的饺子真香啊，很久没有吃过了，似乎已经把它忘记了。我们天天吃发糕和萝卜土豆汤，根本就见不到饺子，县里的饭店都没有卖的，如果能看到饺子一眼似乎都是一种奢嗜，都算你有眼福。饺子在我的记忆中是那么的遥远而又陌生，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渴望而又不可及。

年啊！你真好，你的到来是我们创业队最幸福的时刻，平时我们天天都吃发糕和大萝卜土豆汤，今天我们也吃上肉了，吃上饺子了。过年了，一年就这么一回，我们尽情地吃呀，尽情地喝呀。

喝完白酒喝果酒，红色的果酒有点甜，一口就是半碗，一口饺子一口肥肉，平时我们也见不到肉，这回赶上过年了可算是开了荤。大家猛进地吃呀，喝呀，桌子上的菜已是风扫残云，两大盆饺子空空如也，大鬼的脑袋好像比平时大了一圈，脸上的地垄沟都填平了。

他们都是抚远县当地的知青，随时都可以回家，只有我自己是佳木斯的。平生第一次离开家这么久，第一次没有在家里过年，此时此刻我非常想家，我想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和弟弟们。每年的三十晚上吃饭前，我和弟弟们都会欢天喜地的在门前放一挂鞭炮和二踢脚，回到屋里妈妈就会笑呵呵地给我们发压岁钱，那是我们最开心，最快乐的时刻。半夜那顿饺子里还要包上一枚硬币和一只糖馅的饺子，吃到硬币的饺子就预示着这一年你会有钱，吃到带糖馅的饺子就说明你会说话。前半夜我们谁也不睡觉，专门等着吃这顿饺子，瞪着眼睛在热气腾腾的盘子里寻找那只带有硬币的饺子，那气氛充满了家庭的温馨和亲情的喜悦。

咳！——今年的年三十是回不去了。

王青和叶英喝了一碗果酒，吃了一些饺子，满脸通红，看我们那架势好像真的要喝一宿的样子，她俩推说头晕就回女生宿舍了。我们这几个青头愣，无所顾忌地喝呀，纵情的吃呀。纪国华嘴大，饺子和肉一起嚼，大鬼的嘴里塞满了肉，腮帮子鼓鼓的，油汁顺着嘴角流到了下巴上又滴到了衣服上，鼻子和脸让他糊弄的全是油。

大盆里的肉还剩下两块了，纪国华那厚厚的大嘴唇子油光光的，指着那两块肉说；“吃呀，别剩下。”

刚说完就见他匆忙下地捂着嘴就往外跑。

玄相桐说；“是不是出去吐啦。”说着他也跟着出去了。

过了一会他俩回来了，纪国华有力无气的说；“操他妈的，这肉也太肥了，全吐出去了、、、白瞎了、、、他妈的一点都没剩下、、、”说完就趴在了炕上。

我也感到有些反胃想要吐的感觉，揉着肚子喃喃的说；“你吃，你们吃吧、、、我是吃不动了、、、”

丛谦之和玄相桐好像也被肥肉顶住了，眯着眼睛直晃脑袋。

最后还是大鬼把那两块肉塞进了嘴里。

几碗酒下肚我已是沟满壕平，头晕眼花，朦朦胧胧的我，躺在被卷上梦呓般的说；“我先躺一会，半夜起来咱们再喝、、、”

可是，这一觉直接睡到天亮，醒来时已是大年初一，丛谦之已把洗脸水烧好了，他说；“你们睡得可香了，半夜没有惊动你们。”他烧了大半宿炉子。

昨晚有些喝多了又吃了一肚子肥肉，早上起来也没什么胃口，王青已做好了早饭，当我们准备要吃饭的时候，大鬼捂着肚子从外面回来了。

“吃饭了。”玄相桐说。

大鬼呲牙咧嘴的晃晃头。

“怎么了？”我问。

“拉稀，这已是第三趟了。”大鬼说着趴在了炕上。

“怎么弄的？”我接着问。

“肥肉吃多了呗。”丛谦之了解他。

“那也得吃饭哪，起来吧。”王青劝他。

我们正劝说着，大鬼忽地从炕上跳下来，匆匆忙忙地又跑了出去，待我们吃完了他才从外面捂着肚子蹒跚着回来了，扑通又栽倒在了炕上。

这怎么办？看着他那痛苦的样子我们也很着急，叶英抱来急救箱翻了半天找到了几联去痛片，可是那也不管用啊，去医院？这话等于白说呀，公社二十多里路，大过年的人家也不上班哪。再说了大客车也不通呀，就他现在这样的虚弱能走到公路吗？这可怎么办？急得我们抓耳挠腮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唉！——”丛谦之突然说；“黄豆炒糊了能拔干。”

“哎呀！对呀！”纪国华似有所悟。

丛谦之马上跑出去，把喂马的黄豆还有玉米装了半盆回来。炉子捅着了，炉盖子都烧红了，把盆坐在上面用木棍来回拨拉，只听一阵砰啪爆响，黄豆已是黑糊糊的了，他忙招呼大鬼起来吃，大鬼虚弱得只能哼哼，我和玄相桐把他扶起来，丛谦之抓起一把黑糊糊的黄豆就往他嘴里塞，大鬼干嚼着咽不下去想喝水。

“不能喝，越喝越稀，这样才能拔干呢。”丛谦之说。

大鬼用手捋着喉咙使劲地往下咽，脸抽吧得全是深深的地垄沟了，昨天晚上吃的那些肥肉全拉出去了，使他那副皱皱巴巴的脸又恢复了原状。咳！这若是土地该有多好，直接播种不用开荒了。

肥肉，对大鬼的肚子来说已是外来物种的侵袭，长期的素食结构已形成了特有的消化机制，突然来了一堆肥肉，胃肠猝不及防，一时辨认不清，无法识别，程序顿时紊乱，疑似不良食物外侵。于是消化系统奋起反抗，最终把肥肉打的稀里哗啦，落花流水，一败涂地。

这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年三十，过得粗野而又坦率，狂吃狂喝，因为一年只有这么一次。

龙行天下

大年三十剩七人，
大吃二喝抖精神，
却因平时吃太素，
结果跑肚拉稀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