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靶场的零星记忆

特木尔朝鲁

我从牧区小镇对调回城后，厂子是一家大型兵工厂，它的后山靶场是除白城子靶场外我国的第二大靶场，厂里生产出的成品，每个都要到那里打实弹过过火。

早先靶场每次实弹射击，只要爆炸间隙较长时间，总有附近的村民一窝蜂冲进来抢弹皮去卖钱，这时候若射击不是真正的结束，下一发再打过来就很危险了。据说那些人还因此学会辨别空中的响声，感觉不对就及时卧倒，不过还是有人成倒霉蛋了。工厂其实一直对村民有宣传，也派人守候，但是那么大的靶场，凭人工怎么看的过来？只不过出事儿以后一窝蜂哄抢弹皮的事儿基本没了，瞅准机会跑进去拣弹皮的人还是有一些。

当初靶场征地时征了一大片，最危险的地方其实只是中间那一长条，中国农民历来最见不得土地荒芜。现在小区附近若有规划的土地长期未动工，来自农村的父母总要去抢种些蔬菜，儿女们再怎么劝也阻拦不住，所以我很理解农民对土地的热爱，正因为这个原因，当年靶场边上的许多土地都被当地农村占了，后来几乎通过打官司才收回来。

收回来干啥？办农场。

“拨乱反正”那阵子，从部里下来一位刚解放的老干部，他在后山靶场视察时提出建议，工厂要学大庆，利用这片土地办个农场，既能减轻国家的负担又能给职工搞些福利。于是各分厂都在靶场分了地，除了抽专人在那里耕种，休息日还用卡车拉上职工去那里义务劳动。本来许多工人是没机会去靶场的，由于义务劳动的缘故，我随大流也去了那里几次。

靶场机关及其附近有些地方当年是不能去的，我们只是去了大荒野，除了分厂农场工人建的窝棚，看到就是观测岗楼，每隔一公里一个，那时候科技手段落后，岗楼上有部电话，打靶时全凭岗楼上的人肉眼观测弹道。

几十年过去了，先进的科技手段早就用上了，那个农场也早已名存实亡了。现在的工厂成了集团公司，各分厂也都成了总公司名下的分公司或子公司，产品除了军品也开发引进了不少民品。我退休后返聘到集团总部搞项目，有机会又听到一些后山靶场的事情，其中就还有捡弹皮的事。说村民还是瞅冷子进去捡弹皮，有时还能捡到臭弹，捡到了就在野地里架起一堆柴火烧，自己躲在远处等着，咣当一声炸了再去收敛，靶场职工有时还能听到远处突然响起来的爆炸声。

特木尔朝鲁

我还当工人那阶段，突然有一天被保卫干事从工作地叫到车间书记办公室前，他神神秘秘地告诉我，里面是厂保卫部的H部长，你们谈话的内容不要告诉别人，别人要问你就说我找你是工会组织比赛的事，由于我们都是工会活动的积极分子，这个借口也说得过去。

推开门后看见里面坐着一个穿工装的“老工人”，面善得就像街坊里下棋的老爷子。他指着旁边的椅子叫我坐下，笑眯眯地先问了问我是哪里人，什么时候进厂的，然后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后山农场机关在前些天夜里被窃贼团伙偷了，把保险柜搬到野外撬开了，丢了1000多斤粮票几百块钱，现在怀疑其中一个窃贼就是我班上的，据查那天晚上他和我一起上的夜班。他希望我详细讲一讲那天夜班，那人是不是一直和我在一起，有否提前早退。

由于是一个月以前的日期了，我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征得H部长同意后就回去拿了工作日志看。根据记录，那天那工友干完一批工件后请假早退了。听到这里H部长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了，他问我那人是几点走的？我根据工作日志记载那批工件的数量，推测他应该在晚九点前后走的。H部长想了一下，要求我准确说出他是九点以前走的还是九点以后走的。我说如果那批工件需要切割的沙眼和裂缝多，那他就只能在九点以后走，如果瑕疵不多，那他有可能九点以前走。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H部长满意，他几次督促我好好想一想，说如果他是九点以后走的就没机会参与作案，所以要给个准确的答案。我被他逼得没招，突然脑子灵光一现，我说你们根据流动卡，去查查检验室的记录，看看那批工件补焊处多不多。这么说以后，H部长就让我回去了，临走前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对我说，这个案子让他们办坏了，许多可能的线索都丢失了。

我不知道工厂保卫部门后来有没有去找检验，但肯定找了也没用，因为几年后案件被市公安局破了，是那盗窃团伙中的一个被抓了个现行。经过公安持续的法治教育，他老羊拉粪蛋儿，一颗一颗地把以前干的坏事儿都交代了。出狱后他被那群狐朋狗友骂作甫志高，每提起此事，他都由衷地赞叹江姐，不断地说江姐“不容易”，“不容易”。

特木尔朝鲁

我退休后曾返聘回集团搞项目，有一段时间每天下班走出厂大门后，总能看见西南夜空会升起一颗明亮的星星，然后缓缓地从我们的头顶划过天穹。我们许多人都怀疑它是颗卫星，而且是颗低轨卫星。

后来证实了，是一颗法国的卫星，它拍到了我们后山靶场的某军品，有关图片还出现在我国的互联网上，厂里得到情况后，有关人员赶紧去把那东西盖起来了，估计有人因此被追责。

特木尔朝鲁

我们厂曾经还有过一个能颁发国家认证文凭的工学院，学生除了本厂职工外，还有来自区内各地的，都是通过成人高考进来的。若干年后这个学院和市职工大学合并了，人马都归到那里去了。

有一年后山靶场从工学院要十一个毕业生，谁都不愿意毕业了再去那荒野的地方，尽管有专车接送回来过礼拜天，毕竟没有直接呆在城市的好。

方案修改了几次都分配不下去，组织部门的人急眼了，从毕业成绩排队最好的人往下排，把成绩最优秀的11个人弄到靶场了，没去后山的人调侃说，“看来还是学习不好更划算”。

若干年后这11个人除了一两个调外地的，其余的都陆续考研走了，有一个硕士读完又考取了清华某专业的博士，那排位12以后的人都以这批去靶场的人为荣，想不到去后山是焉知非福啊。

特木尔朝鲁

早年中东冲突各方，中国都是支持多数国家那一方，也和这些国家大都建立了外交关系，那时《人民日报》社论和文章的内容，群众游行喊的口号等，都是严厉指责另一方那个国家。后来国家的外交政策悄悄地发生了变化，发生在我们靶场的一件事就体现了这一点，这件事是听曾任我厂总工程师的某某亲口说的。

那一年我在杭州富阳的某兵疗做项目，领导就是这个人。闲聊时提到他还在我们厂的时候，有一次部领导领着一个外国代表团巡回来到我厂，这个代表团就是冲突另一方那个小国家的。他们来是受邀向我们国家推销先进武器的。他们到达后被秘密引到了我们厂后山靶场，在那里，他们向我们的人展示了他们武器的先进性。

这位前总工说尽管我厂不生产轻武器，但现场的演示仍然让他很震撼。先是铲了若干锹泥土扔在一个大铁桶里，灌满水后把枪当棍子在桶里搅，提出来的枪全身的泥浆还滴滴答答地往下流，二话不说端起来就打。他说演示的是个小伙子，光着膀子边跑边打，一梭子打完一点儿没卡壳。把枪冲洗后擦干，大家轮流拿在手上检查，枪的各部位都没有一点儿损坏的痕迹。

几年后我们两国建交了，除了军工的合作外，听说在农业技术等方面也引进了他们的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