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连峰 于 2025-2-13 09:32 编辑
(上接《难忘的木匠生涯》第三十八章宁夏之旅之一)
“事故”就发生在这个粗加工阶段。母亲因为临时有事,需要与磨坊外面的管理员进行交涉,出门前她喝止了毛驴,并且还一再地叮嘱我不要淘气乱动。但是,强烈的好奇心还是很快就让我铸成了大错,母亲刚刚离开我的视线,我便把左手扶在连接石磙的横杆上,右手拿起笤帚打驴。被蒙住眼睛的毛驴却错以为是得到了拉磨的指令,石磙转动起来了,却把我闪了一个趔趄。我下意识地把左手伸向磨盘,试图稳住身体,只是左手的小手指和无名指的指尖伸进了石磙外边沿的缝隙中,大错就这样酿成了。石磙从我那两根手指尖上瞬间碾过,我无法形容当时的痛苦,只记得迅速躲开石磨,呲牙咧嘴地蹲在了墙角处。两根手指的伤口血肉模糊,沾满了玉米渣,两个手指甲不同程度地掀开,尚在流血不止,我赶忙抓起一把干土撒在伤口上(家乡的土壤富含盐碱,据说可以用来止血消炎,童年时受到轻微的皮外伤也常常这样进行处理),但却加剧了疼痛感。 母亲回到磨坊时并没有立刻发现异常,仅仅奇怪毛驴为何还在不停地转动。当她低下头,查看碾碎的玉米渣时,才听到了我哼哼唧唧的呻吟声。看到地上的斑斑血迹,母亲才慌忙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并不知道自己的伤势有多么严重,只怕母亲生气,双手尽力躲闪母亲投来的急切的目光,但是,颤抖的双臂以及龇牙咧嘴的表情和正在流淌的冷汗却瞒不过母亲。当母亲轻轻地拉开我的双手,顿时被血肉模糊的两根手指吓坏了,她顾不上磨坊里的一切,拉起我就向门外跑,一边跑一边告诉磨坊的管理员帮忙照看毛驴和尚未碾完的玉米。 受伤的手指是找乡村的郎中处理的,因为治疗室的条件简陋而且有限,郎中不敢替我拔除几乎快要脱落的两个手指甲,只能为我仔细清除粘在绽开伤口上的玉米渣。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反复清洗消毒后,郎中才敷上止血消炎的药物,使用纱布把两根手指分别包扎起来。稍后郎中告诉母亲,幸亏石磙子中间粗,两端收细;幸亏母亲碾的是玉米,颗粒大,石磙和石盘之间就有了更大的缝隙;幸亏我那两根手指只是顺时针扶在石磙的边缘上,而不是整个手掌直伸进去,否则后果必定不堪设想,也许整个手掌都可能造成粉碎性的骨折,留下终身的残疾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回到家里,大姐了解了我的伤势后,她认真地告诉母亲,一定要把我送到县医院进行彻底复查治疗,以免因为乡医处理失当,造成伤口感染,甚至因为骨折留下严重的后遗症。母亲开始有些犹豫,她亲眼看到郎中为我治疗伤口的全过程,而且郎中还根据我弯曲手指的情况做出了初步判断,指骨可能没有断裂。但是大姐坚持要到县医院再做正规的检查治疗。母亲拗不过大姐,又特别心疼自己的小儿子,赶快拿出积蓄,任凭大姐自行处置。 大姐一直背着我走到大路上,那里距离县城还有十几里地的路程,可大姐早就打定了主意,即便搭不上顺便的车辆,背也要把我送到县城医院去。好在不少好心的车把式,不管是否顺路,看到大姐小小的年纪、瘦小的身体,吃力地背着一个手部像是严重受伤的小男孩,全都动了恻隐之心,并且还尽量让我们坐在最舒服的位置上,最后一辆马车甚至还把我们姐弟二人直接送到了医院的大门口。 医院的医生对我的伤口进行了重新检查,并再次确认没有伤到骨头,但在清理伤口的过程中,还是发现了一些细小的玉米残渣。据医生说,如果不清除干净,就会留下严重的隐患,至于掀开的手指甲医生坚持拔除,否则既容易发生感染,也不利于新指甲的正常发育和生长。治疗结束后,大姐带着我以同样的方式陆续搭乘便车,直到天黑很久才赶回家里。事后包括母亲在内的许多人,都对大姐爱护弟弟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和魄力表示惊奇和赞扬,毕竟大姐也仅仅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出了这样的事,我并未因此而自觉地管束自己,伤手才刚刚长出嫩肉,新的指甲尚未生出,玩耍中终于禁不住童年伙伴的一再诱惑,便不顾一切地跳入河水中嬉戏打闹,也把母亲不可下河胡闹的再三叮嘱完全忘在了脑后。母亲闻讯后,立刻赶到河边,强行把我拉回家里。正当母亲准备痛打我这个不懂事的“臭小子”时,还是被大姐及时劝住。我虽然成功地避免了一次未知轻重的惩处,大姐却因为对我“看管不严”而无辜地受到了母亲的严厉训斥,大姐对此却无怨无悔。 此外,由于父亲常年在北京工作,母亲的身边确实需要有人帮助操持家务,大姐自幼懂事听话,又是家里的长女,理所当然成为唯一的人选。到了大姐该上小学的年龄,母亲犹豫再三,还是忍痛拒绝了大姐想要上学的强烈要求。为此大姐曾经哭过,闹过,她常和已经上学的大哥比,常和贫困家庭中上学的孩子们比,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最终,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偷偷看着那些与自己同龄的孩子们,背着小书包欢天喜地去上学的场景,带着满肚子的委屈帮助母亲料理家务,照看比她小不了多少的两个妹妹(我那时尚未出生)。二姐上学的时候,我刚好出生不久,大姐既要照顾母亲,又要承担更多的家务,而且自己的年龄明显偏大,今后可能再无上学的机会,索性也就闭口不提上学的事了。直到多年之后断断续续参加了文化补习班,才算识字,但是,缺少文化对她造成的负面影响已经于事无补了。对此,大姐不但心中留有遗憾,对母亲当年的做法也是耿耿于怀,始终心存抱怨。 到达银川火车站的广播声打断了我的思绪,车厢里的乘客们开始起身收拾行李准备下车了。银川车站并不是很大,下车后,我很快就找到了售票处。经向售票员咨询才知道,我要去的地方(平罗)每天只有一趟火车,而且终点站恰好就是石炭井矿务局的所在地。所剩的路程虽然并不很长,可开车的时间却在五六个小时之后,再找到大姐的家里,恐怕要到晚上八九点钟左右了。倘若独自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候车室里等车,非但不能忍受,更是在浪费大好的时光,何不借此良机,好好地观赏一下省会城市银川的市容,也不枉来去匆匆的西北一行啊!于是我藏好了车票,兴冲冲地走出了火车站。 车站的四周乱哄哄的,或者换一种心境来说,也算是车水马龙吧。在并不宽阔的广场里,随意摆放的商位到处可见,马车、牛车、驴车,甚至三五成群的驼队不时地从人流中交叉穿过,更有难得一见的汽车,鸣着长音在人群中长驱直入,掀起的滚滚烟尘不时地会把两边的行人淹没,无奈的行人们尽管怨声四起,但是也只能闭目掩鼻、推推搡搡地四散躲避。骑马的、骑驴的,骑骆驼的,或者牵羊,手提活鸡的,都在各显神通,与行色匆匆的旅客们争抢行走的空间。驼铃声、鸡鸣马嘶声此起彼伏,让人很难想象,这是在省会城市的车站广场上。地面上的各色垃圾成堆成片,漫步行走在这种人畜混杂的场所,你就必须睁大了眼睛,随时低头看路才行,否则的话,一不小心要么会绊在砖头上,要么会踩在瓜皮,甚至热乎乎的牲畜粪便上。 车站两侧的街道既不宽阔,也不很长,各类售卖杂货的商家、器物维修加工的作坊和普通民居混杂在街道两旁的平房建筑群里,除去个别规模不大的商业大厦和政府机关的办公大楼外,其它街区几乎很难见到像样的高层建筑。纵横交错的几条柏油马路和坑坑洼洼的砂石路,混合构成了整个银川市区的交通系统。街上的汽车并不很多,公交车辆更是极少能够见到,马车、牛车和货运驼队等显然还是这座城市中货运物流的主要运载方式。与熙熙攘攘、人畜混杂的车站广场相比较,城区倒是明显宁静了许多,也干净了许多。有生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几乎徒步走遍了整个一座省会城市,尽管缺乏与其它省会城市进行对照比较的实例,但是,从这座城市的整体规模上来看,尚难与内地的一个中等规模的县城相提并论。显而易见,是经济上的欠发达拖累了这座城市建设的前进步伐,沿途经过的那些不毛之地或许可以间接地说明这个问题。 西北地区的落日较中原地区要晚些,下午六时许,炽热的阳光犹似午时仍然火辣辣的。距离发车的时间大约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忘记了具体乘车的时间),走马观花几乎逛遍了银川市区的所有街道,我已经通身是汗,也感到有些饿了。车站附近正好有一家门面丑陋但却人满为患的小餐馆,门楣的上方悬挂一块未经仔细加工过的木制简易横匾,三个饱经风霜、且已模糊难辨的红字,像是信手捡块布头,然后蘸上红漆题写的字号。书法的风格如果是狂草,我可不敢妄加评议,如果是正楷或宋体,笔画和字形就有点儿张牙舞爪得可笑了,可说它是风化日久,或者是烟熏火燎下的名人手笔,恐怕文盲都不会相信。横匾的下方算是正门,是由右侧原有的前窗改造而成的,墙壁上仍然留有旧窗户的痕迹,难说那是改造太过仓促的缘故,还是刻意保存下来,用以象征原始建筑的历史遗迹,左侧的窗户虽经拓宽,但起点还是居住时的高度。 餐馆门面的装修改造可谓不伦不类,几乎处处是败笔。冷丁的看上去,恍若一个匪谍影片中面部严重畸形的独眼龙,要么是一副狰狞的恶人相,至少是一副愁眉苦脸的可怜相。过往的行人只要对所处环境足够敏感,哪怕略加审视都不难做出判断:当年参与改变这所房屋用途的决策者们,不但缺乏审美的想象力,显然还带有较大的随意性。但是,这却并不影响众多的食客们从这里进进出出一饱口福。 人的嗅觉一定不如某些动物,但却足够敏感,餐馆门前弥漫的香气,会让过往的行人们驻足停留在这里。曾经在这儿品尝过的美妙味觉自然也会长久地存储在众多食客的记忆当中,而且总会一次又一次地蛊惑,或者撩拨着他们重新来到这里一饱口福。这不,还不到西北地区的正常饭点儿,几位身穿白大褂、头戴白布帽的服务员已经开始在门外并无凉棚的空地上临时增设几个简易餐桌,以便充分满足更多无座位食客的需求了。餐馆的里面已经座无虚席,他们不得不在门外另辟蹊径。看样子,这里的生意好不红火,这种状况若与市区一些或大或小,但却门庭冷落的餐馆相比较,反差似乎也太大了一些。 实际上,这家餐馆的门脸并不是很大,除去一张愁眉苦脸的外形和进进出出的食客之外,再也看不出其他的特别之处。餐馆里面的空间也同样有限,屋顶上明显留下两间民房打通后改造过的痕迹。收费柜台的旁边有一道后门直通内院深处的操作间,负责传菜的两三个服务员来去匆匆,似乎连歇脚喘息的工夫都没有。靠墙的两端各有三排可以对头坐的长条桌,中间仅仅留下一条狭窄的通道,座位上坐满了代表工农商学兵等各个不同层面的食客,站在收费柜台前面点菜的客人仍然排着长队。 餐馆里的客人实在是太多了,由于担心耽误了赶车的时间,不想进去凑热闹,但是,受到好奇心的强烈驱使,扑鼻的肉香又好似一种无形的魔力紧紧地牵住了我,贪婪的食欲同样也让我挪不动离开的脚步。于是,我下定决心亲口品尝一下,无论如何也要亲眼看看,究竟是什么珍馐美味,吸引了如此众多的食客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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