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连峰 于 2025-2-13 10:11 编辑
(上接《难忘的木匠生涯》第三十九章违规砍树之四)
指导员这一番既敏感,又严厉的话立刻彻底地激怒了我,在此之前,我对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已经反复思考过多次,并开始逐渐意识到他自始至终都在对我耍手段,使阴招。明明是他一手策划了猪号扩建的事,却在如此关键时刻逃避责任,并且堂而皇之地指责我“目无法纪,嫁祸于人”。而他让我上交书面检查的目的,恐怕同样也是居心叵测,每安什么好心。一旦我迫于压力,把盗伐树木的责任主动承担下来,并且落实在文字上,不啻公开承认,那完全是我的个人所为,不但会被指导员当作把柄牢牢地捏在手心里,也会成为我未来人生的旅途中,永远都无法抹掉的痕迹了。此外最令我感到气愤不过的是,我是在他的逼迫下才去砍树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猪号的扩建工作尽快落在实处,从而促进连队养猪事业的快速发展。 实事求是地说,指导员作为这件事情的真正幕后策划者,我最初并不十分介意他会在何种场合、以何种方式,对我盗伐树木的错误行为进行批评。我真正关心的是,他能够照常对待我,在责任面前能够暗中保护我,而不是落井下石,在我的身上再重重地踏上一只脚。现在,事态的发展显然已经大大超过了我的承受能力,我不敢想象自己今后将会面对怎样一种糟糕的局面,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才能有效化解眼前的这场危机,才不会给自己的未来发展留下潜在的麻烦或隐患。 在一种无法克制的愤懑情绪中,面对连部门前聚集起越来越多旁观的战友,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是被逼无奈才去砍伐树木的,而且不在此时当众说清楚,今后我必将处于百口难辩的地步。于是,我扯开嗓门大声嚷道:“指导员,是你亲自把猪号扩建的工作任务交代给修理班的,而且要求我们必须在年底上冻之前完成。但是你应该很清楚,不解决大量建筑材料的问题,这项工作如何开展下去?去偷去抢能够解决问题吗?树是我砍的,但那也是在你的授意之下完成的,写检查也应该是你的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承认也好,否认也罢,事实全都摆在这儿。”说完,我故意大声地告诉身边的几位战友先去食堂吃早饭,然后各回自己的工作岗位。至于两辆马车上的树干应该如何处置,我既不便询问,也无权决定,索性负气甩手不管了。礼堂前,只剩下两位车把式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最终只好卸下拉车的马匹,牵回马号待命去了。 直到接近午时,王志排长闻讯后才重新招呼我们把树干卸下马车,并且还悄悄地向我透露说,我们在四连附近碰到的那位现役军人,是团部刚刚提拔起来的副参谋长,名叫李方萼。最后,他不无担心的说∶“现在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是,万一这位新上任不久的副参谋长,为推高自己的政绩和影响力,试图充分利用这次盗伐树木的恶性事件大做文章的话,事态的发展定会更加难以预料。不过,好在到目前为止,还看不出这种迹象来,指导员正在通过上层关系进行相应的疏通工作。” “指导员有没有把猪号扩建的事情确定下来,他总该不会把这些树木当作犯罪的证据,真的上缴到团部去吧?”我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话追问道,焦虑不安的心情溢于言表。 “依我看,猪号的扩建工作已经是骑虎难下,一定还会继续推进下去,指导员通过上层关系积极进行疏通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指导员真的和李方萼副参谋长在砍树的问题上达成了对你不利的一致意见,树木是否上缴的事,也早该有动静了。”看上去,排长对他自己的估计像是很有些信心的样子。 提起这位新提拔起来的副参谋长,还是令人感到肃然起敬的。一九七一年九·一三事件发生时,他尚在七连担任连长职务。为了应对中蒙边境随时可能发生战争的危险,整个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都处在高度的戒备状态,包括实枪实弹在内的各种军事训练活动也越来越密集。在七连内部进行的一次手榴弹实弹训练的过程中,李方萼连长担任前方实弹训练的总指挥。一位年仅十八岁上下的女战士,由于过度紧张,将拉燃导火索的手榴弹,直接甩在了自己的后脚跟下,站在她旁边负责技术指导并实施保护工作的李方萼连长,立即奋不顾身地捡起正在冒烟的手榴弹,竭尽全力将其扔出堑壕外,随即反身扑倒在那位年轻女战士的身体上。不幸的是,手榴弹在空中爆炸,女战士毫发无损,十几颗大大小小的弹片却打进了李方萼连长的身体里,所幸无一伤在要害之处,也没有留下任何严重的后遗症。这一舍生忘死的英雄壮举,自然会受到人们的广泛称赞和尊敬,在备战工作最为紧张的特殊时期,理所当然也会受到更多的表彰和荣誉,副参谋长的职务正是在他伤愈归队后被正式授予的。 但是,整整两天的时间过去了,猪号的扩建工作丝毫不见动静,究竟是被人遗忘了,还是由于事关重大,尚在等待上级组织的最后裁定,而被连部暂时中止了呢?最终我又会等来怎样无法预测的后果?指导员近来的做法和事态的未来走向,无一不让我感到忧心忡忡,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中度过,而且也无法准确触摸到他的脉搏。事态发展到眼下这种地步,指导员不在暗中对我进行保护也就算了,反倒顺势把我往绝路上推,这实在让我气愤难平。可是,我又怎能轻易咽下这杯并非是我情愿自酿的苦酒啊! 如果真像王志排长所说的那样,指导员是一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并且正在利用猪号扩建的事,给我“紧鞋带儿”,“穿小鞋”,那么我这次对他的直接顶撞,岂不是火上浇油,他又怎能善罢甘休,轻易放过我?尤其让我感到放心不下的是,在极左思潮泛滥、无政府主义日益猖獗的形势下,个别领导干部往往出于个人的某种政治目的,比如:以正面宣传“抓革命,促生产”为目的;又比如:为了显示旗帜鲜明,立场坚定,以贯彻落实“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为由,抑或干脆随便找个理由,就会组织一场帮教会、批判会,或者声势浩大的批斗会等,甚至为了扩大威慑的范围,还会把一些仅仅参加过集体持械群殴的年轻战友也都依次押进会场当“陪斗”。有鉴于此,如果盗伐树木的事件真像王志排长担心的那样,指导员又会不会借此良机,躲在暗中积极迎合李方萼副参谋长急于推高政绩的需要,把我也当作他们手中操弄的反面典型,被押进会场当“陪斗”,甚至直接被批斗呢? 平心而论,盗伐树木虽属被逼无奈,但毕竟是我擅做主张的一种错误行为,所谓“促进连队养猪事业发展”的说辞,更是一种缺乏全局观念的、极端本位主义的错误思想,如果任凭这种狭隘的本位主义思想无节制地膨胀下去,自己配做一名真正合格的共产党员吗?除此之外,自己明明知道砍伐树木是一种违法乱纪的错误行为,但却仍然执意去做,明知自己有错,却仍然为了自保,拒不认错,反而强词夺理,为自己百般辩解,难道这还不是错上加错吗?自己又是否该从灵魂深处去认真查找错误的思想根源,主动向党支部上交一份深刻的书面检查呢? 但是,一想到指导员的为人,及其惯用的种种阴险手段,我还是断然否定了、那个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无穷遗患的一闪念。只要擅自盗伐树木的书面“证据”牢牢地攥在指导员的手心里,他不但可以把全部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还可能随时随地用来给我紧鞋带儿,穿小鞋,连队里谁又会特别介意或者去深究我是在指导员的逼迫之下才做出来的错事呢?相反,如果我能够顶住压力,始终坚持违规砍伐树木是在指导员的逼迫下才做的,或许,我还能侥幸为自己争取到一点儿回旋的余地。可是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和指导员彻底撕破脸皮了吗?他会不会因此再度为我拉紧鞋带儿呢?作为党支部书记,连队行政事务的一把手,他会不会利用手中的绝对权力,在招工、上学以及加入党组织等问题上给我设置重重障碍呢?连长曾经是那样殷切地劝诫自己,遇事要冷静,切忌感情用事。然而轻率、鲁莽不但让自己再次犯下了同样的错误,还使自己陷入到一种难以摆脱的泥淖之中,现在自己正是进也进不得,退又退不得。再想想今后可能会面临种种悲惨的结局,一种头皮发紧,全身发凉的恐惧感就袭遍了全身,犹如撞在网上的一只猎物,已经强烈感受到,结网的捕食者正在以胜利者的狂喜收紧丝网、张开利齿一般。我该如何是好啊?! 为防虫蛀,依照行业的惯例,所有檩条必须先做去皮处理,新砍伐的树木尤其需要照此办理,并且还要放置在通风向阳之处彻底晾干方能当作檩条使用,否则上顶后在泥瓦的重压之下极易产生弯曲下沉,进而导致房顶塌陷,房屋受损。为此,在砍树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我和赵怀水经过多次商议,最终还是在责任心的驱使下,忍不住擅做主张,把堆放在礼堂前的八棵树干都做了去皮处理。至于盗伐树木的错误行为是否会遭到清算,猪号还能不能继续扩建的事,那也只能暂且放在一边,听凭天命了。唯一让我略微感到宽慰的是,指导员两次见到我们砍剥树皮时,竟未流露出任何阻止的意图,这是否可以间接证明排长所做的估计是正确的呢?但愿这件有利于连队养猪事业发展的好事情,能够顺利地推进下去。 人在痛苦的煎熬中,往往由于心神不宁,或者暂时的心灰意冷而变得麻木并且迟钝起来。当王志排长来到礼堂前通知我立刻去猪号与指导员等共同商议有关猪号扩建的工作时,我在第一时间竟未产生任何正常反应,下意识地与他打招呼时,我甚至手拿刚刚砍剥下来的一条柳树皮,愁眉苦脸地勉强半开着玩笑对他说∶“排长,我现在就和这根没剥完皮的大柳树一样,已经是千疮百孔,惨不忍睹了,再不给我指条明路,我可就彻底崩溃了!”直到排长再次说明来意,我才基本上恢复了常态,心中的烦恼顿时缓解了许多。毫无疑问,猪号的扩建工作在无声无息的等待中已经迁延了数日,此时排长突然重提此事,这就意味着盗伐的树木已经不再是必须上缴的“罪证”,担心或可发生陪斗和批斗的事,自然也就子虚乌有了。 我和排长匆匆赶到猪号的时候,指导员、连长、猪号班长以及两位瓦匠都已经到齐了。再次见到指导员,我的心情仍然是非常复杂的,既心存对自己处事不当而产生的强烈愧疚感,也有对指导员暗藏杀机做法的不满情绪,既饱含尽快与他缓和关系的良好愿望,却又心存戒备,对自己未来的前途充满了忧虑。 指导员显然早有准备,刚刚打过照面,他就带着鲜有变化的冷面微笑对我说道∶“尽管李方萼副参谋长在我的再三解释下,已经同意不再追究你盗伐树木的有关责任,但我还是要严肃批评你的。着眼于自力更生解决猪号扩建的问题,这样的想法是好的,是值得鼓励的,但是,你也不能去做那种违法乱纪的事情啊!这样的事在全团……乃至在全师都算挂上号了,不严肃处理,必将产生不可估量的严重后果。如果……如果不是我再三替你求情的话,李方萼副参谋长不但会对此事追查到底,还要依照相关的条文规定,从严进行处理,给你一次记大过的处分那算是轻的,连队的集体荣誉也会因为你的严重过错而受到极大的损害!我希望你今后能够进一步加强政治理论方面的学习,不断提高政治思想方面的修养,不断提高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从这次事件当中认真汲取教训,更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否则的话,你一定还会犯下更多严重的错误。” 我知道,指导员的一番话语并非夸大其词,危言耸听,上级领导真要认真追究责任的话,后果确实不堪设想。但是,让我感到十分气恼的是,此时此刻指导员闭口不提猪号扩建的工作任务,避而不谈他曾经交给我的工作任务根本就是一项无法完成的“神”差事,却如此迫不及待地当众指责我,其目的不但是想在众人面前彻底撇清他与砍树事件的紧密联系,堂而皇之地把全部责任都推到我个人的身上,他还含沙射影地对我提出了更加严厉的警告。如果说,他那几句向我邀功买好的话,完全是出于开脱与自保,我相信,但凡了解内情的人都不会持相反的意见。所谓“认真汲取教训,辨明事理,摆正自己的位置……,否则的话,你一定还会犯下更多严重的错误”,表面上是在对我进行正面的批评教育,实际上,不过是在严厉警告我,事情他已经替我摆平了,我要做的,就是闭紧了自己的嘴巴,逆来顺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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