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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絮塘故居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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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絮塘故居的旧事》


人至中年,总有些细碎的乡愁在心底萦绕。它们像老相册里泛黄的照片,虽已褪色,轮廓却愈发清晰。宿舍前门那口深井,倔强地守着四季轮回;后院巷子屋顶上炊烟袅袅,每日变换方向,将时光熏染成深浅不一的黄;复兴街路边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像只执拗的鹰,虽失了乡音,却成了独特的风景。传染病医院的夯土围墙上,碎玻璃片在阳光下闪烁;胜华化工厂锅炉烧出的炉渣堆成小山,立夏后蟋蟀的鸣叫从渣堆里传来,在茶烟氤氲间,在记忆深处,一圈圈荡漾开去。这些熟悉的画面,渐渐凝结成记忆的符号,如同旧屋檐下淅淅沥沥的雨声,随风飘向远方,最终驻进诗行,永远鲜活。
我童年居住的商业厅水絮塘干部家属楼,由四幢红砖房围合而成。在“商品房”尚属陌生词汇的年代,这片院落俨然是城郊一处颇具规模的栖居地。每日放学时分,院子里便沸腾起来。女孩们三五成群跳房子,男孩们则趴在地上弹玻璃珠、挑冰棒棍,或是拍打彩色的“洋菩萨”画片——轻轻一拍,若画片翻面,便算赢了一张。技艺娴熟的,能一口气赢走厚厚一叠。这些用废烟盒、旧画片裁制的小玩意儿,虽不值钱,却承载着孩子们最纯粹的快乐。赢家在乎的不是战利品,而是那份独占鳌头的荣耀,和伙伴们羡慕的眼神。在父母下班前的两个钟头里,我们总是玩得满脸通红,汗湿衣背,仿佛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挥霍在这珍贵的自由时光里。
如今,那宿舍楼早已在时光的长河中隐去踪迹;眼看着一条条熟悉的巷弄,也将步上同样的归途。墙皮斑驳的老屋、覆满岁月包浆的黑瓦、四季轻吟的双环木门、被风雨磨得温润的石板路、蜿蜒曲折的窄径、起伏不平的坡洼……这一切,都将在某个清晨,如朝露般消散。故居,正在以不可逆转的速度,从现实中退场,退守到记忆的城池里。
老宿舍与毗邻的巷陌,终究敌不过推土机的轰鸣。我独坐藤椅,任秋日的斜阳懒懒地铺满膝头,试图将那些飘散在风中的旧影,一一拾掇成文字。所逝去的,何止是砖瓦与街巷,更是我生命里最初的根系,最原始的年轮。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唯有在梦里,在记忆的深处,我才能重返那个盘根错节的邻里天地。那里的人们非亲非故,却胜似血亲。死生相依、冷暖与共的情谊,构筑了我对“人间”最初的想象。从一号到八号,从前栋至后栋,中央井架旁,南元宫,识字岭,子弹库,东顿渡焖桥……这些熟稔的名字,如同我们的乳名,被邻里日日唤着、喊着,像含在口中的麦芽糖,甜得真切,香得踏实。令人贪恋的,是那份再也回不去的亲密无间。这一切,终随着宿舍的迁移,一同隐入尘烟。
还有那些声音,那千奇百怪、充满辩证的大自然声响,是我最早接触的“哲学”课。晨雾总是不肯爽快地散去,像从外婆旧棉被里扯出的棉絮,软塌塌地贴在夯土墙头。我将掌心贴上墙面,粗粝的土粒便簌簌落下——那是数十年风雨与我们这些小爪子共同啃噬的痕迹。墙里藏着无数秘密:抠墙土捏的泥人,用小刀刻的名字,还有蛐蛐在墙缝里“瞿瞿”吟唱,仿佛在诉说着时光的坚韧与脆弱。墙根的青苔沾着晨露,踩上去“噗嗤”作响,倒像是踏碎了岁月的叹息。
池塘总是醒得比我们早。水面浮着薄薄的淡蓝,似是天空不慎遗落的一角。浮萍不是零碎的绿,倒像是初萌的柳丝被风剪碎,轻轻撒在水面上。早起的青蛙“咕呱”一声,慢悠悠沉入水底,涟漪一圈圈荡开,触到垂柳又折返,像极了人生中那些微妙的因果循环。我们爱蹲在柳荫下,悄悄将搪瓷杯探入水中。那些小黑豆似的蝌蚪机灵得很,杯沿刚触及水面,就摆着黑尾巴钻入浮萍底下。建强总是最心急的那个,趴在地上,草叶上的露水冰得他下巴一激灵,“哎呀”声中,手里的玻璃球“叮当”滚进水洼,惹得我们笑作一团。如今想来,那清脆的“叮当”声,敲响的何尝不是我们一去不返的童真。
有时捡块扁石子打水漂,“咚”地砸破水面的宁静,惊飞柳梢上的麻雀,也惊动了合作社看塘的张爷爷:“细伢子!莫砸着我的鱼!”他的拐杖跺得石板咚咚响,我们早一溜烟跑远了。那种顽皮与宽容之间的默契,是那个年代特有的温情。
菜地紧挨池塘,是邻居们的命根子,也为我们上了最初的生命课。王奶奶的黄瓜架绿得晃眼,顶着小黄花的瓜条垂下来,勾得人心里痒痒。李叔叔的番茄青里透红,在枝叶间躲猫猫。我们趁大人不注意,踮脚揪个青番茄,咬一口涩得直眯眼,却还偷偷把籽吐在土埂边,盼着来年能长出小苗。那种对生长的期待,对收获的懵懂理解,比任何教科书都更早地在心里扎了根。傍晚时分最是热闹,铁桶哐当哐当撞着石板路,清水哗啦啦浇在菜根上,泥土的腥气和黄瓜花的甜香混在一起,飘到三楼时还能闻见——我趴在窗台上往下看,能看见王奶奶正给黄瓜藤绑竹条,李叔叔蹲在番茄架旁,好像在捡我们掉的青番茄籽,嘴角还挂着笑。那笑容里,藏着成年人守护童心的智慧。
四栋红砖楼伫立在菜地旁,墙面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散发着那个时代特有的体温。放学铃一响,楼道就像炸开的豆荚。我家住三栋三楼,总能听见同伴在楼下吹口哨。那时的口哨声,是童年特有的密语,既能引起同伴注意,又不会惊动大人,方便我们溜出去办自己的“大事”。哨音虽有些含混,但相熟的我们一听就懂。张莫飞的口哨声,分明是在喊:“四毛,下来玩!”我从抽屉里摸出两颗玻璃弹珠,揣进裤兜就往楼下冲,弹珠在兜里“叮当”作响,木楼梯吱呀吱呀地唱和着。那是自由与友情的召唤,是生命最初的社会实践。

前坪空地上,我们跪在地上,把纸烟盒折成的三角板拍得啪啪响。女孩们的橡皮筋绷得老长,“马兰开花二十一”的童谣喊得震天响。直到谁家烟囱冒出炊烟,妈妈们的呼唤从窗口飘出来:“回来吃饭喽!”我们才像归巢的麻雀,哄笑着散去。那些简单的游戏里,藏着最纯粹的快乐哲学——幸福原来可以如此朴素。
浏城桥下的商业街,烟火气最是撩人,那是生活最本真的味道。清早,张师傅的油条摊子“滋啦”作响,金黄色的面团在油锅里打着滚儿。桥洞窜出的火车带起一股浓烟,桥边小店里糯米粉团正圆,我攥着两毛钱挤在人群里,看油星子溅在他的蓝布围裙上,开出朵朵油花。傍晚,邻居们摇着蒲扇坐在门槛上,张奶奶跟李阿姨唠着家常:“昨儿瞧见你家番茄红了两颗。”“可不是,叫那些细伢子惦记上了。”收废品的老爷子拖着长调:“收废旧报纸、旧棉絮、破布,鸡毛、鸭毛、鹅毛,废玻璃咯——”惊得巷尾的老母鸡“咯咯”叫着躲进鸡窝。这些声音交织成的,是一幅完整的人间画卷。
下雨天最妙。雨水顺着石板路流淌,积成小小的水洼。我们不撑伞,穿着胶鞋在水里跑,“啪嗒啪嗒”的声音混着屋檐滴雨的“滴答”声,像首杂乱却欢快的交响曲。妈妈在楼上喊:“别踩了!裤子湿了要着凉!”我们却跑得更欢,直到胶鞋里灌满了水,才肯回家。那种在约束中寻找自由的平衡,是童年教给我们的人生智慧。
去年秋天再回去,夯土墙早已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铁栏杆。池塘杳无踪迹,巷口的老柳树倒是粗了几圈,垂下的枝条扫着水泥地,再触不到水面。菜地变成了停车场,只有墙角还倔强地长着几棵野苋菜,像在固执地证明着什么。宿舍原地立起了簇新的商品房,阳台封得严严实实,再没有妈妈从窗口探出身来呼唤。站在废墟与新楼之间,我忽然明白:消失的不仅是地理的坐标,更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人与人之间的温度。
可站在巷口,恍惚间还能闻到油条的焦香,听见建强那七拐八弯的口哨声。晨雾里,那个叫四毛的孩子还蹲在池塘边,手心里攥着刚捉的蝌蚪,连呼吸都带着青番茄的涩和黄瓜花的甜。原来,有些东西是推土机推不走的。
这些藏在墙缝里、水面上、巷子深处的时光,像晒得蓬松的棉被,轻轻一抖,全是阳光的味道。原来童年从不曾远离,它待在柳梢的蝉鸣里,待在油锅的滋啦声里,待在我们想起时,眼角悄悄漾开的笑纹里。它告诉我们:真正珍贵的,都会以另一种方式永生。
那些年,宿舍里的快乐像一股清泉,简单、清澈,不掺杂质。可慢慢地,我们懂得,想要幸福,光有糖与游戏还远远不够。正如汪国真所说,我们像被河水冲刷的船,仓促地到了中年。于是,我们开始疯狂奔跑,向着那个被定义为“理想生活”的目标:一座房,一辆车,一份体面的事业,一纸令人艳羡的文凭。可当你终于拥有这些,却发现,心底的空白依然填不满。
宿舍就像褪色的照片,美好却不可重来。我忽然懂得,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告别的过程。再没有一整个夏天可以由着心情挥霍,很难再随时一拍即合,说走就走去池塘捉鱼、掏鸟窝,去追着晚霞在墙缝捉蟋蟀,再难有狂野的通宵童年。但正是这些“再也没有”,让曾经的拥有显得如此珍贵。
如今那片土地新楼矗立,我住过的小屋如尘埃,消散在时光里。故园是悬于泪滴上的一幅颓垣水墨,亦是刻在心版永不褪色的画卷。我终于明白,我们的童年都曾是踮着脚尖在雪地写诗的人,把未寄的思绪叠成小船放进暴雨积水里,把喜欢的名字刻在橡皮擦上又用铅笔涂成乌云。那些天真的举动,原来都是对永恒最初的试探。
世间所有的重逢,或许真如人所言,是为了弥补曾经未得的遗憾。时代不管不顾地往前赶,沧海桑田不停变换。但人心深处,总有些东西需要坚守。趁记忆尚存,我将这些零碎写下,不为什么,只为在某个起雾的早晨,能循着这些文字,再回一次水絮塘的春天,看看那时的晨雾,到底有多软;再尝一口青番茄的涩,品一品那涩中带甜的人生真味。
(完)
2016草2025年修订于书斋南窗下

陈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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