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豆面条 小时候住在太平街租的一间平房里,母亲那时还没有工作,在一所夜校里补习文化,两个弟弟上寄宿制小学,奶奶也和我们住在一起。父亲那时在轻工业部工作,全家的生活都抗在了他一人肩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每到星期日,两个弟弟从学校回来,母亲总会为全家改善一下伙食,让我们美美地吃上一顿她亲手擀的豆面条。我们吃的时候,母亲总是笑眯眯地站在一边,为我们小孩子摇着蒲扇,要不就是坐在门槛上看着我们吃。我每次会吸溜吸溜地吃上两大碗,还冒着鼻涕泡,吃完了还瞅瞅锅里,那副狼狈相母亲后来还常常说起。 母亲擀的豆面条远近闻名,利口筋韧,久煮不断,邻居刘婶就常常来讨教。豆面是奶奶从老家带来的豌豆磨的,母亲和面讲究三净,即手上、盆上、面团上不沾一星生面。和好的面团要放上十几分钟,名曰“醒面”。待面团醒出淡淡的黄晕,母亲才擀面、切面。看母亲切面是一种艺术享受,只见她右手握刀,左手轻抚卷好的面皮,一阵轻微的钝响,刀进手退,刀快手疾,眨眼间,一把把绿丝般的面条就从母亲的手上抖散开来。擀好面,母亲端着面条对父亲说:“旺火!”父亲便添上一把柴,把水烧得开花。母亲抖面下锅,面条下完,水依然大开。母亲用筷子搅几下,沿锅沿溜上半碗凉水,命父亲熄火,盖上锅盖闷上三二分钟,用大碗捞面。母亲随手端上一碗自己熬制的陈年酱豆汤,舀上几勺香油炸出的辣椒面儿,我早迫不急待地舀上半勺在豆面里,顾不上搅拌均匀,也顾不上面条烫嘴,即吸吸溜溜大吃起来,直辣得满头大汗却不忍停筷。清爽的豆香味、陈酱辣油味弥漫开来,那面条仿佛是自己爬进喉咙的。夹一筷子豆面条,在舌尖上缠绕一下,在雪花飘飘的隆冬,实在是一件美事。 我们三兄弟最爱吃母亲做的酸菜豆面,酸菜是自家腌的,用的是红薯叶、萝卜缨、莴笋叶,这些都不用花钱买,是母亲从菜场拾来的。做时加上香葱、辣椒、蒜末、肉皮(那时的家境还买不起肉),豆面条入口的那一刹那,竟如此滑嫩、细腻,酸菜的酸味,辣椒的辣味,让人会兴奋起来,这一口下肚,就再不肯停箸,全身暖暖的,从嘴到胃,周身舒泰。 去昆明,在“风味园”老字号吃过豆面汤圆,是地道的昆明小吃。汤圆是无馅纯白的,吃时在豆面盆里蘸一下,浇上红糖汁,汤圆的软糯,豆面的干香,糖汁的润甜,口感就一下丰富起来,口齿留香呢。 去台州,吃过那里的“沙蒜豆面”,也是过口不忘。沙蒜不是蒜,而是海葵,虽是其貌不扬,却异常鲜美。豆面也并非豌豆磨的,而是吸附力极强的红薯粉。豆面在汤里吸附了沙蒜的鲜香,变得温暖顺滑,夹一绺吸溜入口,来不及咀嚼就滑落到肚里去了,再吃一口沙蒜,嘎吱吱的,韧中带脆,有点儿像鸭胗,又有点儿像鲍鱼。沙蒜实在是鲜啊,鲜得让你无法形容,那味道,那滋味,只能用台州话才能形容得出,就是“滑滑落”和“擂擂底”啦! 美食不一定时尚,那碗伴着我长大的豆面条,有时更能轻而易举地征服我的味蕾。母亲的那碗豆面条,更让我终身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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