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安宁檬 于 2018-8-2 09:39 编辑
往事成追忆 ——小知妹的紫色爱情 安宁檬
子韵比我们晚些年下乡，那时已有政策，一个家庭多姊妹的，可以不全下，但必须要有人下。她为了留下弟弟，就主动报名下了乡。她们由学校安排下放到省内的一个山区，她与同班同学雪燕搭伴，去山洼里的一个生产队安家落户。
背着背包在公社下车，宣布分户名单的时候，她们这一户怎么冒出来一位男生——天俊。子韵和雪燕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他却笑嘻嘻地说“学校批准了的哈”，说着说着，就过来帮两位女生提背包。一个人怎么可能背三个背包，来接他们的生产队的两位青年农民就背着走了。
这位天俊同学，可说是子韵的“同桌的你”。初中一年级的时候，他还被划在班上矮个子的行列，坐在子韵前面一排。不知什么时候，他就悄悄地长起来，跻身到高个子行列了。到初三时，他已坐在了子韵后面一排。初三学生，年纪渐长，子韵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雅少女，行为斯文，学业优秀，属于才貌出众的那一类女孩。班上不少男生偷偷地给她递纸条，写一些从书本上抄来的话。天俊同学从来不塞纸条，但他会充分发挥“近邻”的优势，时不时地让子韵回过头来看他。有时，他会轻轻地托起子韵搭在椅背上的辫子，从中抽出一根头发，子韵感觉哪里不对，就扭过头来。天俊若无其事地埋头书本，专心致志地在读书。子韵以为自己的椅背夹了头发，就把椅子挪动一下。
天俊还经常找子韵借文具，一会儿钢笔没水了借墨水，一会儿铅笔断了借刨笔刀，一会儿又忘了带擦子借橡皮擦，频繁地借、频繁地还。有时子韵的墨水瓶也没墨水了，就从自己的钢笔里挤两滴给他。总之天俊的铅笔好像特别容易断，他们家也好像从来不买墨水、刨笔刀之类似的。子韵每次都友好地借给他，他也就借此和子韵说说话。
史无前例的运动开始后，原本平等的“同学”被划分了阶层，天俊出身工人家庭，成了“红五类”；子韵父母均毕业于老燕京大学，现在成了“臭老九”，祖上又都是做学问的，子韵就成了“黑五类”。当时进驻学校的“大人”，曾想在班上发起“批斗反动资产阶级孝子贤孙”的运动，矛头直指子韵。天俊以他红五类的身份站出来说，她哪里反动了，从来胆小得连蚂蚁都怕踩死的人，批人家啥子。“大人”们本来与这些学生娃也没有厉害关系，加之子韵在班上向来人缘好，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为此子韵非常感激天俊，危难之时见人心，对这位“同桌的你”就更加信赖。这次天俊虽然没打招呼就擅自闯入了她们的“家庭”，她在心里是接纳他的。而雪燕也说，在这山旮旯里有个男生壮胆还是挺好的。
天俊承担了一个壮劳力所能承担的全部重活，打水、砍柴、背煤、背粪、种自留地等等，像个男子汉。两位女生就承担了家庭主妇应该做的家务活。
有一次，子韵看天俊的一条长裤在膝盖那里破了两个大洞，就让他脱下来，洗干净了，准备给他补。那时可不像现在，好好的牛仔裤都要剪个洞才算时髦，当年破了不补是会招人笑的。子韵找不到合适的布，就拆了自己一件与天俊裤子颜色相近的、有些破的衣服，剪下好布来补天俊的裤子。子韵在煤油灯下缝，天俊坐在旁边傻傻地看。还说，想不到你一个大家闺秀还会做针线活，倒是我们这些工人阶级还不会，我的姐姐妹妹连针都不会拿。子韵说，人家其他方面会的我又不一定会嘛。啥子大家闺秀，我们现在不都是一样的劳动人民。做针线是我妈妈教的，她认为这是女孩子必须会的，我们家有点传统哈。聊了一会儿，子韵撵天俊走，说做你的事去吧，别影响我。天俊起身走了，心里美滋滋的，虽然生活艰苦，但一想到“男耕女织”，觉得这日子还是有点意思。
裤子补好了，天俊拿在手上，问：“你带圆规来了？” 子韵说：“你要借圆规啊？”想起天俊一直喜欢跟她借文具。 天俊说：“不不，我是看你把膝盖上这两个补丁补得这么圆、这么一模一样大。” “哦，圆啊，拿个碗一扣，沿着碗边画一圈，就圆啦。比着再画一个圈，就一样大啦。”子韵说。 “太聪明太能干啦！”天俊欣喜。 从此天俊最喜欢的就是这条裤子了，不仅补得好看，而且还带着子韵穿过的布，觉得特别亲切。他劳动时舍不得穿，就爱穿去赶场，在同学们中间晃来晃去，惹得同学都说他跟女生住在一起就是有福气。
子韵从成都带了两本书来，《唐诗三百首》和《牛虻》。家里的藏书已经被抄光了，这两本书是她混在那些教科书里、东掖西藏才保下来的。她经常会偷偷念念唐诗。而《牛虻》，她已翻阅了无数遍，每次看到亚瑟在刑场上的那一段，都会满眼含泪。天俊借了《牛虻》去看，有时他们会在一起讨论书中的内容。
春去秋来，知青开始返城，天俊和雪燕家庭成分好，不久就收到了招工回城的通知书。雪燕早几天走了。只有子韵，不知路在何方。天俊要离开的前一晚，来还《牛虻》，表情严肃地说，对不起，我在书上有的地方作了记号。天俊回自己屋后，子韵打开书，一下翻到了夹着一张纸条的那一页，是亚瑟遇难后留给琼玛的信，天俊在这封信的一些地方作了记号： “当你还是一个难看的小姑娘、背上拖着一条小辫子的时候，我已经爱上你了，我现在也还爱着你。” “我在写着你名字的地方吻过了……” 子韵拿起那张纸条，这是天俊第一次给她递纸条，上面只有两句话，一句是“我和亚瑟是一样的。”另一句是“我一定会回来找你。”子韵的泪涌出来。
第二天，天俊把水缸装满，又去看了看前几天已为子韵准备的能烧几个月的煤炭和柴草，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子韵没去送他。小屋里只剩了她一个人，异常清静，清静得有点吓人，似乎世间万物都在这一刻停息了。子韵蜷缩在床的角落里，两天两夜几乎不吃不睡。城市、农村；工人、农民，距离太遥远了，此间的鸿沟是她无法逾越的。她相信天俊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我不能害了他，她想。两天之后，她流着泪作出一个痛苦的决定：让天俊找不到她。
之后，子韵迁去了她妈妈单位的安置点，那时已有政策，单位可集中安置自己的职工子女上山下乡。自此子韵和天俊再没见过面。后来听说天俊回到农村找子韵，四处打听无消息，写了无数的信也被退回。
直到子韵父母落实了政策，她才回到成都。开始在商业部门工作，后来上电大，再后来去了一家小杂志社当编辑。虽说子韵只有大专文凭，但耳濡目染，读了不少书，肚里满腹诗文，外表也温文尔雅，有些书卷气。加之人长得漂亮，阅历积淀，内涵丰富，愈发显出端庄雅致。几年中追求者不少，她都不动心。三十一岁那年，她遇上了开飞机的卡宾。卡宾一表人才，长相可去当电影演员，每天在机组与靓丽的空姐共事，不为所动。但一遇见子韵，就被她那骨子里的优雅所吸引，陷入情网不能自拔。卡宾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使子韵动心的男人，但他比子韵小三岁，子韵过不了这个坎，双方父母也有担忧，不看好他们。卡宾坚持不懈，引经据典，说人家马克思还比燕妮小四岁呢，就这样，他们结了婚。
婚后小日子过得蛮幸福，生个女儿遗传了双方的优点，是真正的小美女。可天有不测风云，女儿长到七八岁时，子韵查出患了子宫癌，子宫被全切。她一度几近崩溃。卡宾悉心照料，耐心抚慰，比过去更加关怀备至。可越是这样，子韵心里越是不安，认为这样生活下去太委屈了卡宾。几经挣扎，她最后痛下决心，离婚。她又一次选择了为爱放弃。
卡宾不同意，子韵坚持，最终卡宾妥协，依了子韵。卡宾不忍共在一座城市却不能相守，就离开这个伤心之地，远走深圳。每年他会回来两三次，回来就去看女儿和子韵。两人带着孩子到女儿喜欢的地方走走玩玩，在外人看来，这真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谁知道这高颜值的一家人背后的辛酸呢。
子韵比我小几岁，我们不在一个学校读书，也不在一起下乡，但可能是臭味相投吧，曾有人说我们都是“飘在空中的人”，我俩自认识就很投缘，常在一起说些私房话。也许真是有点“飘”吧，有时难免说些我们自己才懂的“印刷体”。
她离婚后，我说，你太勇敢，敢于独居，我可不敢，我怕孤单。她说你要遇上也会一样。我说不一样。我自认长相平庸，人生观也俗气，活得粗糙；不像子韵天生丽质，情操高尚，生活得那么认真、纯粹。她执着地追求一份纯美的感情，已经到了忘我的程度。我就说，我是凡人，早就落在地上了，而你还飘在空中呢——仙女。
她说她的爱情是紫色的，没有红色那么热烈，也没有黑色那么惨淡，应该是红里掺点蓝，紫吧。而且都成“过去时”了。我说也可以是“现在进行时”啊，比如遇上合适的。她说再也不会了，永远，谁也不会有天俊和卡宾合适。
子韵望着窗外，一缕阳光照在她俊美的脸上。在她柔弱的外表下，是一颗异常坚强的心。我在怜惜她“红颜薄命”的同时，更佩服她的勇气和承受力，钦佩她做人的品行，她总是替别人着想，就把苦涩都留给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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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2 09:3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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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2 15:39:29
